月影西斜。
元华坐在梳妆台前,接过婢女手中的热帕子,展开贴在脸上汲取热雾。突然感觉头上手感不对,将头抬起来,果真从菱花铜镜中,瞧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她顿时笑了。
这一笑,身子便有些晃,戚明远忍不住叹气:“还是叫你发现了。”
可不是?婢女的手指都是轻柔的不像样,熟练的替她结开鬓发,取下金簪。而戚明远的手则有些粗糙,解女人的小玩意儿,就有些费劲了。
然而她并不说破,只是略微有些调皮:“这约么就是诗人说的心有灵犀一点通吧。”
旁人看了定会大跌眼镜,原来威风赫赫的长公主,居然还有这么小女儿的一面。
将头靠在戚明远的身上,从里到外都松弛了下来,又好似想到了什么,不由笑道:“这李泾之的夫人,还真是有趣。”
戚明远对女人的事并不感兴趣,拿着篦子温柔的梳着那一头缎子似的长发——元华的一头秀发极为美丽,夫妇两人私下相处时,她便会散落一头乌发。
舒适的感觉让元华昏昏欲睡,只是她习惯了跟夫君说些什么——否则以他那闷葫芦的性子,能几天都不开口。
“那位李夫人,到也是个妙人。家中长媳是南朝的罪臣之女,二儿媳是个彻头彻尾的农户女,大字都不识一个,却颇得她心。言语之间,对她甚是赞许呢。”
“证明这位李夫人,也算是个有情有义之人。” “可不是。”元华笑着去拉他的手,放在自己肩上:“仅凭这一点,我就觉得这女子不简单,心胸宽广,也是个识大体的。那些个没影的事,就先放一放吧。现在先找到宏儿要紧,旧臣们,也太急了些。
”
戚明远不动声色的抽回手,将篦子放了回去:“朝中事,你随意便好。”
见他面色淡淡,元华心里顿时懊恼起来。
糟糕,怎么忘了,他最是不喜自己提及朝廷的。
当年她用尽手段,才将这个自尊心跟玻璃一样的汉子拐回来。可依旧挡不住许多流言蜚语,甚至还有人荒唐的毛遂自荐,来给她做侧夫,气的元华当即命人抽了鞭子。
从此之后,戚明远便不愿听这些个旧臣贵族之事,两人也跟约定好似的。如论她在朝堂上是多么威风赫赫的长公主,可在家里,对于那些事绝口不提的。
这些年甚至搬到了京郊,图的就是个安宁。
元华暗暗怪自己,也是太平日子过久了,竟然忘了他的忌讳。
男人已经坐在罗汉榻前,拿着未完成的木雕开始工作起来。
“对了。”元华活跃气氛:“我不是找她也想了解一下你的家乡嘛,没想到,她家的那位二媳妇,就是大同人士。”
戚明远手中动作未停:“吕梁与大同原本便不太远,倒也正常。”
“这你也想错了。”元华笑意盈盈走来,坐在了榻的一边:“当年她带着儿女去了大同,选了处庄子住下,置办了良田房产。这媳妇,便是娶的同庄子的人呢。”
戚明远的手停了下来。
“可说了是哪个庄子?”
他的手有些微微发抖,心里有些隐隐期盼,又有些惧怕那个名字。
“倒是没说那么仔细。”元华摇了摇头,见他神色不对,仔细回忆:“好像是离着大同不远,要不,明日我请她再来一趟?”
“算了。”
戚明远摇头。
当年的那桩事,成为横距在他心中的一根刺。这么多年,就当自己死在了外面。老了老了,还矫情个什么呢?
不如就此随风飘逝吧,当一切都没有过。
见戚明远不说话,元华也不继续追问,而是惊奇的望着他手中的娃娃:“哎呀,真好看,这,这是我吗?”
手中的木偶雏形初现,特别是一双凤眼,尤其传神。
“你忘了?”
戚明远放下手中刻刀,眼神回暖:“每年你的生辰,我都要雕一个的。” “怎么会忘记呢?”元华嘟着嘴,故意不满:“想当年,在金陵城。我要你送我一个娃娃,你捂紧口袋,死活不给。那个时候我就发誓,有朝一日,一定要让你亲手为我雕刻。并且啊,要一直为我雕一辈
子!”
“记仇!”
戚明远捏了一下她的鼻子,眼神宠溺,想起从前,轻叹:“转眼就三十年了,真快啊!”
“快吗?”元华站起来,大胆的坐到他腿上,环住他的脖子,将唇往上送,惊得戚明远变了声调:“不行,一会儿别人看见。”
“谁会这么不懂眼色,这个时候看?”元华不依不饶:“都三十年了,还这么害羞做什么。有时候我真是觉得,自己还是当年秦淮河畔的小恶霸,抢了你这个小媳妇来做压寨夫人。”
“胡说八道!”戚明远哭笑不得:“什么小恶霸小媳妇,要做也是你做我的媳妇儿。”
“那今天。”
素手挑起一缕长发,缠绕在指间。凤眼微微抬起,小扇子似的长睫上下扇动,蛊惑人心。
“我就让你做一回小恶霸,压我一回?”
鸦色的发缕,葱白的指头,层层缠绕,终于让他无心继续手中的东西。
将怀中妇人打横抱起,戚明远收紧了胳膊,两人紧紧贴着,才低声道:“皮又痒痒了。”
男人的身材并不魁梧,相反,还有些南人的削弱。只不过,就是这样的身材,却给了她一生的安全感。
将脸贴上去,元华喃喃道:“不管怎么样,我从来不后悔那日欺了你,你若是恼我,接下来就让你欺回来。“
戚明远脚步一顿。
他们的感情,开始的时候是她单方面的强迫,而更为绝望的是,两人敌对的身份。
儿女情长,夹杂了国仇家恨,是多么的让人绝望。
戚明远突然有些恨,很她为何好端端又突然挑破。为何要打乱这貌似的平静,于是怒火欲火交杂。终于,化为了使不完的力气,让身下的女子吟哦吊嗓,咿咿呀呀不停休。
临睡前,抱着怀中已经熟睡的女子,他突然脑中蹦出元华晚上的话。
大同的庄子。
没想到,这个世界竟然如此窄小。 他自嘲的笑了笑,而后,也沉沉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