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时节雨纷纷。

连日来的绵绵细雨下的人都快要生出一层霉了,魏三娘觉得嗓子隐隐的不舒服,才刚咳嗽了两声,便有人过来替她仔细的拢了拢狗皮褥子,关心备至:“娘,今日天寒,您可要多注意些身子。”

说话的是她大儿媳由氏,瞧瞧这蹙眉忧心的样儿,不知道的当真以为是多担心自己的身子骨呢。

只有重活一世的魏三娘知道,这是惦记着自己口袋里的那点银钱呢。

前世以为知书达理的大儿媳是几个媳妇中最好的,她恨不能将家里所有的底都掏出来贴补长子。用旁人话说,那就是心眼都歪到肚子上了。

可最后呢,真把自己掏空之后,立马翻脸换了个人。她病倒在床,也无人问津,大年夜里,魏三娘含着眼泪在凉透的炕席上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没想到,重生回到了三十岁这一年。

这一年,大儿媳还没生下孩子,二儿媳刚进门,最小的儿子还没说亲,一切都还来得及。

此刻,由氏关心完了,终于露出了狐狸尾巴。

“娘,我爹说下个月家里盖房,想叫大郎过去帮帮忙哩。”

若是从前,她一说完,三娘立马就会同意。

由氏娘家爹是个秀才,在整个村里都是很有名的。也是因为这样,她自持身价高人一等,三娘也对她另眼相待。

亲家盖房,她不仅要叫儿子去,恐怕还要搭上几串银钱哩。

只不过,这一切,都是从前了。

三娘先是咳嗽了两声,而后慢慢悠悠的站起来:“这不是还要过两天嘛,到时候再说。我先去看看牛圈牢固不,这一连下了这么几天,别再下榻了。”

由氏的脸上一僵:“娘,您叫我去固牛圈啊。”

“怎么,你就去不得了?”三娘看着眼前这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青葱一样的手指,就跟城里的姑娘一样。

“瞧娘说的,我这不是想着,我把弟妹的活都干了,她干啥啊。”

“她天天洗菜,喂鸡,下地,还要做一大家子的饭,怎么到你嘴里就成没活干了?”三娘似笑非笑的望着她:“要不,你俩换换?”

“娘这话说的,就跟我没干似的。那行,您一会儿记得趁热把荷包蛋吃了,我去瞧瞧牛圈啊。”

说罢,由氏飞一般的逃跑,生怕走慢一步就被留下来要跟张氏换活干了。

由氏刚一出门,便碰见了端着木桶从厨房走出来的张氏。

别看由氏是嫂子,可是她比李大郎的年岁要小三个月,今年两人都十五。而这张氏,则比李二郎要足足大上三岁呢。

张氏是地地道道的农家女,人高马大,饶是如此,端着这足足能坐下一个成人的木桶也有些吃力。

“大嫂,您站远些,别污了您的衣衫哩。”

由氏条件反射一样躲闪开,瞧着张氏拎着木桶在屋檐下踉踉跄跄,眼珠子一转:“等等!”

张氏放下木桶,甩了甩手,扭身道:“咋啦,大嫂。”

由氏想要走的近一些,可是见那木桶里面飘着的烂菜叶子和污水,不禁皱了皱眉,伸手掩住口鼻。

“你,你去倒泔水啊。”

张氏点头:“原本是想着晚上一起倒的,可黑子婶送来两捆油菜,我寻思娘爱吃,晒了晚上切丝拌小咸菜就粥喝。”

就你会装好人,哄娘高兴。

由氏满心厌恶,但这会儿却不得不跟她客套一番。

“那你等等我,我换双鞋,跟你一起去。”

“大嫂去干啥。”

“这不是连着下雨,我怕牛圈别榻了,弟妹你等着哈,我跟你一路去瞧瞧。”

话虽如此,却一点都不动弹。

果真,张氏直觉拒绝:“大嫂你别去了,我这不是去倒泔水嘛,路过牛圈,顺手就弄了。”

“哎呀。”由氏掩嘴:“这怎么好意思呢,活都叫你给干了。”

“没事没事。”张氏摆手:“几块石头的事,大嫂你还是进去陪着娘说话吧,这下着雨出不来也怪闷的,我先去了,一会儿还要做饭呢。”

由氏眼中一闪而过的厌恶之色,嘴上却笑嘻嘻道:“行嘞,我先去陪娘,那一会儿做饭的时候你叫我哈,我跟你一路。”

三娘在屋里听着,直叹气。

好不容易重生回来,想要给二儿媳妇做一回主了,这烂泥扶不上墙的家伙,又被由氏给几句话忽悠了。

罢了,日子还长,她就不信了,这家风还整不过来了。

脚步轻微响起,她连忙闭上了眼睛装睡。

“娘,娘。”

叫了两声无人应答,由氏自言自语:“睡了?”

等脚步声渐渐离去之后,她才又缓缓的睁开了眼。

由氏这会儿估计是回自己厢房了,这会儿四下无人,她也可以将自己的家底拿出来好好清算一番了。

按照以前的习惯,一眼便瞄到了那带锁的衣柜。

三娘是十四岁嫁到李家的,那会儿做为村子里第一个嫁到镇上去的姑娘,很是风光了一阵子。可嫁人之后才发现,那个面冷的俊俏少年郎心更冷。成婚之后也整日宿在书院,直到生完老三,北疆动荡,李泾之直接抛下他们母子四人,投笔从戎,报效祖国去了。

也是在他走后三娘才发现,肚子里面又多了一个。

不过魏三娘却一点都不记恨他,要知道,这李泾之是独子,走之前可是把家里的宅子,银钱全部都留给她和孩子了,许是也知道自己活着回来的可能性很小吧。而三娘也习惯了这守寡式的婚姻,李泾之走了,她带着孩子还过的更自在呢。

可如狼似虎的娘家人紧紧盯着她呢,欺负她们孤儿寡母。魏三娘索性将宅子一卖,大包小包的带着孩子来了大同住下。小富即安,小日子不知道过的多爽呢。

只不过……

若是孩子们更听话一些就好了。

她下床走到木柜前,从腰间拽下钥匙——这衣柜还是当初成亲时李家给打的全套。李泾之爹娘走的早,加上他一心扑在书院,不大管后宅的事。魏三娘便一咬牙,做主打了一套水曲柳的家具,这么多年都爱惜的跟珍宝似的。搬到村子里面都要费劲抬过来。

后来,为了大孙子念书,一咬牙将这套家具给卖了。可结果呢?她重病卧在炕席上的时候,面前就摆着一碗残羹冷炙。

想到这儿,魏三娘的眸子暗了暗,用钥匙打开了柜门,手摸来摸去,忽然眼前一亮,抽出了一个布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