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西二人一听,东日倒真的咒骂一声,住了脚,那西门却不是个好惹的,眼中透出诡谲,“那杀了你就可以了吧?”
惊云本已微微闭上眼睛,闻言睁眼一笑。小郑看出他这不是幸灾乐祸,倒是真心觉得好笑,他狠狠白了惊云一眼,连忙摆手,“杀我也不行啊,我是救公主的功臣呀,没有我,公主能逃出去吗?”
“说来就属你最该死!”东日脸色都变了,一脚便往他心口踹去。小郑一惊,身上倒也没见疼痛,却是惊云不知什么时候爬过来,俯在他身上,替他受了这一脚。
小郑微微一震。
惊云冷冷道:“不欠你人情了。”
小郑眸光点点,笑道:“你对我好,仔细我爱上你。”
惊云闻言,顿时更无语。
小郑看到,身上虽痛,却吃吃笑了起来。
惊云也不知是被他气的,还是伤口崩裂,一个颤动,缓缓倒在他身上。
“杀了我们,对你们没有好处,真的,一个人的命,只怕抵不过你们两人的命。要杀我们,你们早便杀了,何必等到现在?带着两个人逃走不麻烦吗?愤是泄了,赔掉的却是自己的性命,这笔账可划不来!”似乎是怕惊云扛不住,那两个狠毒的男人只“招呼”自己,小郑赶紧再度开腔,和西门谈判。
西门冷冷一笑,给东日打了个眼色,也不说话,将牢门一锁,走了出去。
“找个大夫给他治伤!”小郑的声音冷冷地从背后传来。
西门厉声道:“找大夫?现下刘太师全城缉拿我二人,你想让我们行踪暴露而被捕?可惜,你这如意算盘打错了!他死了,还有你,你不是说公主是你救的吗?谁说不能抵两命!”
小郑眸光一沉。然而,没过多久,二人折返,将一包金疮药、一卷绷带、一包针线和一盆清水放到地上,方才离去。
他看着惊云,心想:若说这人果真有诈,他却甘冒生命危险也不讨饶,这不似身怀要事之人所为,莫非他果真来自江湖门派,投到张安世手下不过是为避开昔日江湖仇杀?
此时,昏迷过去的惊云被疼痛刺醒,看小郑似乎一筹莫展的样子,竟笑了一下,方才淡淡道:“那西门虽是个有分寸的,但泄愤这事他和东日还是会做。因为,他深知,若不延请大夫,我必死无疑。尽管你我两人在手,谈判的筹码更大,但相较于外出寻医被捕的危险,他们宁愿让我死。现下他们把东西送过来,意思很明显,我能自救就救,否则,就死在这里。”
“嗯。”小郑难得这次没有抬杠,至此,他不得不承认,躺在他身上的对手镇定沉稳,生死关头,亦不曾有丝毫紊乱。
惊云也不再说话,他撑起身子去够地上的东西,似乎想自己动手疗伤,可惜,体力不支,又摔回小郑身上。
小郑“哎哟”叫了一声,“你这又沉又重的,疼死爷了。我说,这堆玩意对你来说作用不大,公主这刀刺得不浅,单靠金疮药和绷带止不住血。可他们是大夫吗?你是大夫吗?会缝线吗?而且这绷带被东日随地乱扔,脏了,也不能用来裹伤,否则,这一个感染开来,加上胡乱缝线,弄巧成拙,死得更快。”
“那正遂了你的心。”
“那倒是。反正你也快死了,就行行好告诉我,你到底是什么人?太师的人?右扶风的人?潜伏在安世身边有何目的?”
惊云不知是伤势所致,还是被他气得再次气血上涌,竟昏死过去。
在剧痛和黑暗侵入意识前,他还听得小郑那货在絮絮叨叨地在自说自话。
“喂,你方才为什么要救我?
“这辈子,倒是还没人这样对过小爷……我看你眼中方才情意绵绵,是不是想起你的情妹妹了?不会是喜欢上我了吧?可我是男的啊,即便你不顾世俗偏见,我也不能不顾。再说,我可不怎么喜欢你……”
惊云恨不得挣扎起来,将这货敲晕,他正想让这人闭嘴,却被一把推开。他心下冷笑:这一把还是赌输了吗?
他脸上、眼上都是被东、西二人狠踹出来的伤,血渍凝在睫上,眼睛一动就痛,强忍着腹部仿似被搅烂的痛楚,他将两眼打开一点。
昏暗的光线中,只见小郑站了起来,缓缓将外袍脱掉,放到一旁。
他似乎皱眉看着他,末了,从自己单衣上撕下一大块布料,又将那衣料撕成三份,两份胡乱塞到自己衣领襟口里,骂骂咧咧地探手从自己单衣里面扯出一卷什么,放到第三份衣料上,仔细包了,又慢吞吞地卷起衣袖。
惊云这才发现,这人长得实在羸弱,两只胳膊瘦小,整个一白面书生。
他似乎想去取水,可隔着铁栅,水端不进来。只见他跪到地上,将襟口处一截布掏出来,探手出去,将布蘸湿一拧,仔细擦洗起自己的双手来。
惊云心想:这货不是还想洗个澡吧?
小郑擦完手,将那湿布扔到一旁,复又将牢门外那堆东西全部搬进来。
接着,他竟伸手往他胸口摸来!
那只冰冷的手在他怀里摸了好一下子,又在他肌肉上戳了几戳,掏出些东西。
惊云一口牙几乎咬碎,小郑却犹自笑得***道:“你小子长得还蛮结实的嘛。”
惊云喷出一口血,这回是真被气着了。
小郑哪管他,嘴里哼着小曲儿,将衣领上的另一块布也取出来,蘸水拧干。
惊云只觉伤处猝然一痛,他大叫一声,目光一厉,却又随即顿住——方才那疼痛是小郑将布覆到他伤口上所致,此时,他正替他轻轻洗擦着伤口上的皮肉。
他想帮他治伤?!
惊云脸上的线条如刀削般锋锐,眸光划过一丝复杂。
那伤口四周的腐肉黑红糜烂,深处已见脏腑。
“好恶心……”小郑边洗边号。洗毕,一块白布已变红,小郑厌恶地将那血布扔得老远,将他扶起,倚到自己身上,又将他的外袍和单衣都剥了,随即直瞪着他肌肉矫健、麦色结实却疤痕满布的胸膛。
虽同身为雄性动物,惊云还是被那猥琐的目光看得差点没再吐血。
小郑看他狠狠看了自己一眼,方才撇开目光,在地上翻起来,从中拈出个火折子。
光亮瞬间燃起,湿冷的牢房终于有了一丝暖意。
惊云心想:原来,他方才在他怀里掏的是这个。
小郑摆出一副“你误会爷了吧”的欠扁表情,又探身一摸,将方才那包被他包得严严实实的医具打开,将针两指一夹,便凑到火折子上煨。
惊云看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道:“原来你会医道。”
小郑却摇头,“我当然不会,反正你不治非死不可,怎么也要赌一把吧,死马当活马医。”
惊云嘴角一抽,眼看小郑在他的创口上撒上金疮药,又狰狞地举着针线,左拨右弄,怎么都穿不上线,倒把自己的指头狠狠戳了几下,看着实在瘆人。他是吃得苦的人,也不禁冒出一个念头:要不要先晕一会?
针头在他腹上来回穿刺,小郑的头发也不时在他脸上扫过,只是,疼痛比他想象得却要轻多了。他心念一动:原来,这货真的会医术,而且,非常了得……
恍惚之间,天窗迷蒙的光晕仿佛将他的思绪拉到那个深夜——
那一晚,那双柔软馨香的手在他脸上、身上轻柔地动作,明明轻柔,带来的疼痛却如撕心裂骨般尖锐。
“别死,也莫要再到那地方去了,我帮你,好好活下去。”
那人只是在他耳边低低细语,来回走动的那道绛紫身影,他始终看不清。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究支撑不住,合眼睡去,朦胧中,他仿佛深深沉进到泥沼里,还听到自己低声说冷的声音……
他心中自嘲,他竟也会有这般软弱的一天。
窸窣之间,一件外袍覆到他身上。衣服甚是干爽。
这哪来的干净衣衫?莫说他浑身是血,小郑这一折腾,也成了半个血人……
突然想起,小郑一早便脱下外袍,难怪他方才穿针的时候老在颤抖,原是冷的。
他顺着逻辑想着,想将衣服还过去,吃力睁眼,却看不真切,只看到一个脏兮兮的人影倚在栅上,抱着双膝,疼痛让他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身上方才暖和了一阵,浑身忽而开始发热,那刺骨沁人的寒冷加倍汹涌而来,他咬紧牙关,不肯呻吟出声,却听得一声轻叹,对面的人伸手将他轻轻抱住。
“你没事长那么高大干什么?”又是一声叹息,对方改为蜷进他怀里。
一阵幽香蹿来,他贪婪地伸手将胸前那具温暖柔软紧紧抱住,这才浑身舒展,再次沉入梦魇,直到一声暴喝钻进耳朵——
“老怪,快来看,这里、这里多了个女人。”
惊云一震,乍醒。
外面天色大亮,也映得这深暗的地窖亮了些许。东日和西门一脸震惊地站在栅外。
西门盯着栅内,狠声道:“不是多了个女人,是有个人本来就是娘儿们!”
东日道:“看来他们昨夜还干了好事。行啊,小子,竟从鬼门关捡回一命,还尽得风流快活。”
惊云低头看着怀里的人,“他”身上衣衫不整,该用残缺来形容,肚腹半露,雪白一片,这还罢了,最引人注目的是高耸的胸口——绝非是用昨天无处可放而胡乱塞进衣襟处的破布撑起来的那种效果……
一直以来,“他”都掩饰得太好,昨夜光线昏沉,他又重伤在身,竟没发现。
他的一套上衫昨晚早被脱了来疗伤,外袍方才起身时跌落了,此刻赤身衣果体,一只臂膀紧紧抱着怀中人。
他的伤处被一圈干净的布帛紧紧缚好。昨晚东日拿来的绷带已被小郑扔掉,这是哪里来的?
惊云略一思索,心领神会,他腹下一紧,却也没想过放手,警惕地盯着牢门外二人,一手取过外袍,拢到小郑身上。
反是小郑一言不发,狠狠给了他一拳,从他怀里挣脱,闪身到他背后去。
那东日盯着小郑脏污半染却依旧眉清目秀的脸蛋,眼中突然透出抹邪火,“师兄,我们此前雇人给师尊送信,今早师弟入城来报,说他老人家快到了,也已设法联系太师那边的人,你看我们是不是可以找顿乐子?”
西门本想喝止他,但这几天憋得一腔恐惧,积压了不少邪火,这两人平素又是好作乐的,又想,只要留住眼前二人的命,拿这女子来疏解下倒也未尝不可。
小郑哪会不知这两人的心思?她不是那种失了身就要死的女人,也许该说,她身份特殊,没有这种资格。但眼前两个男人丑陋的目光还是想让她以死相胁,哪怕是假意。
惊云倏地将她一手隔到后面,可是他的剑早在被带到这牢里的时候就被收走了。
而东、西二人反应极快,一人一个将二人挟住,西门更是早料到小郑不会肯就范,大手一捏,便将她下颌捏开。
惊云从没看过这样的女人,她眼里没有太多反抗的情绪,也没有那种事后必定要狠狠报复的目光,她神色甚淡,似乎自己要做的只是将伤害减到最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