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照晋朝公卿的惯例,冬日申时宴客,酉时就要掌灯。此时的成亲王府,已经灯火通明了。
今日王府上下均赏赐宴席,四处皆是喝酒猜拳之声。只在正堂之上单设一席,玄布和王妃、还有玄靖慧琴等几人单坐一处,把酒言欢。
玄靖此时已经拜过了父母,而玄布和王妃自然也有赏赐给玄靖。玄布送给玄靖的是一本剑谱,名曰《御剑》,乃是玄布毕生剑术心血所得,配有图谱,由浅入深。且玄布早已口传心授玄靖多年,今日正式传了剑谱,只要玄靖肯下功夫,将来自有所成。
玄布用意自然是督促玄靖勤修武事,报效国家。王妃却反其道行事,拿了一方自己出嫁时陪嫁的上好端砚送给玄靖,希望玄靖能够多多看书写字,学习圣人之道。
于伯昨日突然身染急病,今天早晨就下不得床来,府内太医看过也不知是何怪病,只能依着古方先开了三副药吃着看看。只是这方子太过冷僻,许多药材王府药房内竟然没有准备。于伯的妻子心中挂念丈夫病情,早晨亲自做了马车去街上药行给于伯抓药。
此时宴席上酒已经过了三巡,玄布开口说道:“慧琴姑娘,你年纪虽轻,琴艺却可称为国手风范。今日恰逢靖儿生日,能否请慧琴姑娘抚琴一曲,以助兴致?”
慧琴嫣然一笑,缓缓起身,对着玄布躬身施了一礼,说道:“承蒙王爷夸奖,慧琴愧不敢当,能在今日为王爷、王妃和世子殿下弹奏,乃是慧琴荣幸。”
说罢,早有丫环取了伏羲琴来摆在几上,慧琴微微暖了暖手。便盈盈坐下,简单试了试音,谈了一曲《高山流水》。
这本是坊间流传极广的曲子,任凭帝畿哪家的琴娘,随手都能弹上几段。只是慧琴此时弹奏却和坊间流传的曲子版本颇有不同,这首曲子一般分为《高山》和《流水》两曲。《高山》为四段,《流水》为八段,一共一十二段,一般琴师弹奏之时多半挑选其中一段或几段演奏,很少有整曲弹奏的。
而此时慧琴所弹奏的曲子,却是既有《高山》又含《流水》。一十二段音律相交融,合着伏羲琴特有的音韵神色,听得堂上众人都有神魂颠倒,不能自持之感。
足足小半个时辰,慧琴才将这《高山流水》弹奏完毕。堂上悄无一声,众人都沉浸在这高妙的音律之中,竟一时浑然忘物。
过了良久,还是玄布先说道:“慧琴姑娘这首曲子别出心裁,与坊间流传多有不同,又兼姑娘国手技艺,确实美不胜收,令人回味无穷!”
此时王妃和玄靖才回过神来,王妃说道:“以前常听王爷和靖儿对慧琴姑娘的琴艺赞不绝口,说余音绕梁,冠绝帝畿。今日亲耳聆听,却是见面还远胜闻名,就算子期伯牙复生,也定要以姑娘为知音了。靖儿能交到这样的朋友,真是靖儿的福气!”
慧琴却微微一笑,起身施乐一礼,说道:“王爷和王妃谬赞了,慧琴年纪尚幼,于这音律一道,也不过略窥而已。一来是这伏羲琴乃是天下神器,音色古朴高雅,二来这首曲子乃是我族中古传,与坊间的版本多有不同,王爷和王妃听来新鲜而已。”
“哦!原来姑娘族中传有此曲古谱,竟同坊间所传大有不同啊!”玄布微微颔首,刚才心中还奇怪,慧琴所弹曲子太过古雅,许多律节今日已然不用。这小姑娘年纪不过豆蔻,若说是她自行编曲,那这曲子和她的年纪比起来未免有些老气了。
“回王爷的话,封朝以前,《高山》、《流水》本为一曲。直到封朝末期,才分为两取。慧琴幼年在极州羲族部落生长,族中前辈还留有前朝古谱,是以慧琴学琴之时,就学的这首曲子。”慧琴不急不缓的答道。
玄靖心中好奇,正想问问慧琴那极州冰盖之上是何等风景,可是没等玄靖开口,却听堂外一阵吵杂,一个家丁三步并作两步地直闯进来。
“王……王爷,不好了……不好了!”这家丁颤颤惊惊地说道。
“你先起来,什么事情惊慌成这样?”玄布心中一惊,自己府上历来规矩森严,今日世子生日,这堂上几人除了慧琴都是尊贵之人,若非府上有重大变故,下人决计不会如此不懂礼数,贸然闯进。
“王爷,王爷!府外面蒙王殿下和华建统领手持圣旨,率金吾卫禁军和神机营内卫,将王府包围了,说是……说是……”这家丁说道此处,却不敢往下再说。
玄布忙问道:“但说无妨,他们说什么了?”
“他们说……他们说王爷您是牧云团逆党,勾结渝州都督李元堂,意欲起兵造反。他们还说,说王爷您府内私建密室,收留朝廷重犯柳相,图谋不轨。他们手持圣旨,令全府上下束手就擒,否则格杀勿论!”家丁说道此处,已经浑身颤抖,心中惊惧之极。
玄布倒吸一口冷气,白烈所说果然没错,看来这个年,他是过不去了。
“于成呢?”玄布沉声问道。
家丁忙答道:“于总管清晨本来卧病在床,他妻子心中挂念,亲自去抓药。可是刚才小人去于总管房内通报情况的时候,却没见于总管的人,小人四下打问,大家都说没见过于总管。”
玄布心中了然,其他罪名倒还罢了,只是这柳相和湖底密室之事,全府上下只有自己和于成知道。此事外泄,定然和于成脱不了干系,而且这于成早不病晚不病,偏偏今天病了,肯定是和那些人里应外合构陷自己。
玄布坐了一会,定了定心神,才开口说道:“传令所有人,不许抵抗,打开大门,让他们进来。”
家丁点头称诺,跌跌撞撞地跑了下去。
王妃心中着急,看着下人去远了,忙问道:“王爷,这是怎么回事,谋反可不是说着玩的。”
玄布并未回答,但是此时已经想明白其中关节。此事定是康王和龙空山主谋,于成和他们里应外合。自己多年以来将于成视为心腹,可以说没有什么事情是于成不知道的。
那密室和柳相自不用说,肯定是于成告发。而联合李元堂谋反之事,自然是凭空诬陷。只是这于成这些年来一直掌握着亲王印信,估计利用印信伪造几封书信,应当不是难事。眼下看来李元堂那边也有内鬼,伪造了李元堂的笔记印信。
自己贵为监国亲王,父皇绝不可能因为几人诬告便无端派兵围府,这些人定是拿出了让父亲不得不信的证据,父皇才会如此绝情下旨。
至于自己当年和鸢公主的事情,于成一直是知道的。当年柳相传信天下牧云武士,很多人都知道鸢公主就是牧云团大首领。
还有靖儿,玄靖是自己和鸢公主所生这件事情,府里就只有于成知道,一旦他把这件事也告诉康亲王,那即使今日自己乖乖受缚,恐怕那些人也不会放过玄靖。
玄布抬眼望去,只见一堂之上人人都看着自己,眼中或有惊惧、或有疑惑,看来都是在等着自己的解释,也似乎是等着自己安排。
玄靖清了清嗓子,缓缓说道:“靖儿,今天本是你的生日,没料到家中出了这等事情。以后父母再无法照看你了,江湖虽大,你要好好活着。”玄布说着,眼中望向王妃,顿了顿又开口道:“夫人,这些年我忙于公务,对你多有冷落,这些年你打点府内事宜,事实操心,也辛苦你了。”
玄靖不知如何作答,只是呆在那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玄布又说道:“慧琴姑娘,今日让你也受这无端的连累,真是不好意思,靖儿年纪还小,以后江湖之上险恶无比,希望姑娘看在今日的情谊上,能够多多照顾靖儿。”
慧琴心思聪慧,自然知道眼前玄布乃是托孤之意,忙站起身来跪伏在地,叩首道:“王爷,世子殿下对小女子有救命之恩,今日王爷府上有变,小女子定当竭尽全力,护世子殿下周全!”
玄布点了点头,又看着玄靖,“靖儿,你自幼心思单纯,这等朝廷里的斗争,你现在也不会明白,你过来,我嘱咐你几件事情。”
玄靖此时脑中一片空白,听见父亲呼唤,忙起身走到父亲身边,听父亲有何安排。
玄布压低了声音道:“靖儿,你马上带着慧琴去湖底密室,那密室下面还有一条密道,可以逃出王府。用我教你的真言术配合焚心诀的内息念出来,就可以解开密室内的秘术禁制。到那时候,里面的爷爷自然会带你逃出。”
玄靖不知如何回答,只是一个劲的摇头。
玄布接着说道:“靖儿,我知道你个好孩子,不舍得我和你母亲。可是现在,为父要你活下去,不惜一切代价的活下去。为父一生为了国家鞠躬尽瘁,今日遭到小人构陷,身败名裂家破人亡。你要活着,查出事情的真相,还为父和你母亲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