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蒙蒙的细雨洒在街道上,除了偶尔传来的梆子声,一切都寂静无声,人们都已进入甜美的梦乡。济南中的张府里,也是一片沉寂,只有后宅的一个小院里传来低语声。房间点着一盏油灯,靠墙的床上躺着一个纤瘦的女孩儿,面色绯红,呼吸急促。两个丫鬟打扮的女孩站在床边,一个将温水浸过的绢帕敷在女孩的头上,另一个站在一边焦急的说道:
“小姐,我去回禀太太请大夫,您这样下去怎么好”
“大半夜的,千万别折腾人了,明早请也是一样,说不定睡一觉就好了。”床上躺着的女孩有气无力的说道。
“都是因为夫人她……”
“住口,秋燕!这种话是你能说的吗?别再给小姐惹麻烦了。还不快去给小姐倒杯茶润润喉咙。”另一个丫鬟生气地说道。那个叫秋燕的丫鬟不满意的瞪了一眼她,但还是乖乖地闭上了嘴去倒茶。
“秋霜,我冷。”
秋霜连忙取出被子给她盖上,然后坐在床边不停地给她换额头上搭的浸了温水的绢帕,看着床上躺着的女孩子病弱的样子,不由得泪流满面。
病着的女孩儿是山东布政司同知张厚的长女琦玉,其生母贾氏在她不满周岁的时候就因病过世。而张厚在一年之后娶了续弦王氏。琦玉就一直由祖母沈氏教养,虽没有母亲,但是在沈氏的疼爱下,生活的也算是无忧无虑。
但在六年前张厚外放,因王氏对张厚说,将琦玉放在京城,久而久之与父母、姐妹就疏远了,还是随他们一同赴任为是,免得骨肉分离。张厚非常宠爱这位继妻,马上去向沈氏提出,沈氏也不好阻拦,毕竟是骨肉至亲,而且想着外放三年也就回来了,让琦玉锻炼一下也好,琦玉虽不想去,但是也只的同意。从此琦玉就一直在继母的眼皮底下小心翼翼的生活了。
这不,今日上礼仪课的时候,教养嬷嬷借口琦玉的叩拜之礼做得不好,就罚跪了一个时辰,这时已是深秋,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了一个时辰,虽然垫了垫子,但是晚上琦玉就发烧了,而且又不敢让王氏请大夫,免得父亲知道说自己多事。
第二天清晨,琦玉起来之后仍觉得头晕眼花,脚底下轻飘飘的,但是已经不发热了,于是坚持叫丫头秋燕给她梳头,穿衣,要去请安。就在这时,王氏房里的小丫头跑过来说,夫人知道昨天大小姐受了罚,今天好好休息,不用去请安了。琦玉心里明白这是王氏做给父亲看的,她若不去,正坐实了大小姐架子大目中无人,必然会引起父亲的不满,给原本就淡薄的父女之情再雪上加霜。
张厚出自江南的书香世家,其祖上历代为官,其兄张赞现在京城任吏部左侍郎。张厚在中了进士之后在翰林院待了三年,就找了外放的机会熬资历,六年前被任命为山东布政司同知,已满两任,今年是最后一年。兄长早已捎来消息,让其任满后回京等待机会。
张家现在的宅院是张厚任同知时所购的五进的院子。正房是张厚夫妇的住处,东跨院里住得是张厚的妾室白氏和梁氏,西跨院住得是王氏所出的幼子安哥,王氏所出的长子张潇住在前院,后面三个院分别住着琦玉、琦娇和琦芸。琦娇是王氏所生,琦芸是白姨娘之女。
其时,正值深秋,花园里只有稀稀落落的几处菊花开着,树上不时飘落几片黄叶,更曾萧瑟之感。琦玉裹着红色的厚斗篷,在秋燕的搀扶下穿过后花园曲曲折折的石子路,来到正房。早有丫鬟看见打起了门帘,还未等进得里间,就听得琦娇同安哥的欢声笑语。
琦玉脱去斗篷,整整衣衫,走进里间。只看见父亲张厚和夫人王氏坐在榻上,安哥正腻在王氏的身边说着什么,琦娇坐在榻下的椅子上笑眯眯地听着,好一派其乐融融。不知怎的,琦玉觉得自己与这一切格格不入,甚至是非常多余的,破坏了这一片祥和的气氛。王氏看见了琦玉,忙说:
“早上就让瑞儿去说了,今儿不用来请安,怎么又跑来了,当心身体。”
还未等琦玉回答,一旁的张厚说,
“给父母请安,是为人子女必须的,只要还走得动,哪能偷懒。”
“老爷不知,昨日因为玉姐学规矩做得不好,教养嬷嬷让她跪了一个时辰,妾身今天怕大小姐身体不适,所以不让她来了,好好休息,说起来也是妾身的不是。”说着王氏还拿帕子按按眼角。
张厚马上说:“夫人休要难过,难得夫人不避嫌,严格教导子女,罚她是为她好,若她因而生怨,岂不辜负了夫人的一片苦心。”
坐在一旁的琦娇忽然说:“父亲,姐姐也不是故意的,您就原谅她吧”
琦玉心说,你这一说,不正意指我心存不满,于是说:
“父亲说的对,母亲责罚的是,玉儿做得不好,才被罚跪,又怎能不来请安,错上加错,玉儿多谢父亲母亲教诲。”王氏的嘴角不为人察觉地撇了撇。
张厚说:“起来吧,知错改了就好。”正在这时,就听见丫鬟通报,白姨娘、梁姨娘和三小姐琦芸走了进来。白姨娘年纪稍大一点,姿色一般,原来是张厚的通房丫头,生了女儿之后被抬成为姨娘,平日里除了侍奉王氏之外,只守着琦芸过活,从不生事,一切为王氏的马首是瞻。梁姨娘却生的非常娇媚,最的张厚宠爱,因此颇有些恃宠而骄,但是她又无子,王氏地位稳固,只要面上过得去,也不去与她计较。
琦芸一贯似隐形人一般,请了安之后坐在一旁,就无声无息了。看人到齐了,王氏吩咐摆饭,白姨娘和梁姨娘照旧站在一边伺候。张厚教导子女吃不言、饭不语,所以大家都安安静静地吃完了饭。由于今天休沐,饭后张厚带着安哥去了书房。王氏看看了屋子里剩下的人,说了声我还要理事,都散了吧。然后又看看琦玉,微笑着说:
“你就在屋里歇息一天,不用去上课了。”
原来,张家乃是世家大族,联姻者多是同样的大族。嫁入这种家族的女子不仅要求管家理事,还需要识文断字、熟悉各种礼仪。因此不仅设了家学,供族中男子读书,还另外设了闺学,教习女子识字、礼仪和女红等。尽管张厚为官在外,也遵照族里习惯,请了先生教习子女,除了给安哥请了先生启蒙,还请了一位女先生教导女儿们读书,一位嬷嬷教习礼仪规矩,除此而外还有一位女红师傅。所以每日早饭后,几位小姐都需要跟先生读书,下午学习规矩和女红。
琦玉三姐妹、白姨娘和梁姨娘一起告退,及至出了屋子,琦娇走到琦玉身边,说:
“姐姐身体虚弱,好好休息吧,妹妹先行一步,回头空了去瞧姐姐。”说完掩嘴朝着琦玉笑了一下就走了。琦芸冲琦玉点了点头,赶紧追上琦娇走了。白姨娘看了琦玉一下,也走了。梁姨娘嘴角弯了弯冲琦玉说:
“我说大小姐,你就任人这样欺负,明明好好的,还能来请安,非说是……,就不让去,还不是怕你超过了……”
“姨娘别这么说,母亲体恤我,我怎能不识好歹。”
梁姨娘听了,甩了下帕子,
“原来是我多事了?大小姐莫怪。”说完带着小丫头走了。
琦玉摇摇头苦笑一下,不禁想起王氏每次都是这样,学规矩的时候总是借口自己身体不好,让多休息,过后又说自己规矩学得不好,加以惩罚。自己的这个继母还真是……想起当时来山东时,祖母叮嘱的要韬光养晦,不要专美于人前,实在是有先见之明,如果自己锋芒毕露,现在的小命都不知道有没有。
张府后宅的三个小院子中琦玉住得是居中的院子,左边是琦娇住的,右边住得是是琦芸。三个院子的格局一模一样,陈设,布置也基本相同。王氏此举深得张厚称赞,觉得王氏大度,善待继女和庶女。几个小姐房中的摆设也基本相同,没有显出谁的特别,就连每季的衣服,也是一样。王氏在这些方面一视同仁,因此也博了个良善的好名声。
琦玉的外祖家原来也是世代书香,但是人丁不旺,家业凋敝。在外祖母故去之后,再也无人想起这个外甥女。王氏的父亲位居吏部尚书,其兄任江州知府,姐姐又嫁了威远将军,正是如日中天的时候。
在张厚的心中两个岳家,孰轻孰重,也就不言而喻了。同样琦玉这个女儿也就不受父亲看重,只是在早上请安的时候见上一面,在王氏特意的“关照”下,屡次被父亲看到琦玉由于学得不好,被老师责罚,在父亲的心目中她这样一个女儿,既无才具,又无绝色的容貌,对家族也就无甚大用,活得好与坏,只要面上过得去也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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