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嘉大牢,过道一如既往死气沉沉,除了过道深处偶尔几声惨叫之外,安静无比。
隔着牢门,刘猛与周墨白对坐地上,脸上带着温暖而舒畅的笑容,将一壶酒隔着牢门栅栏缝中来回递往,你喝一口递过来,我喝一口再递过去。
虽是在这牢狱之中,两个男人之间,却有如身处酒楼茶肆之中一般,浑没将眼前的牢狱之灾放在心上,放佛只要能跟朋友痛痛快快喝一场酒,其他在没有什么值得在乎的事了。
“可惜,要是再来包城东李记的酱牛肉,就更美了!”刘猛将最后一口酒吞入腹中,咂咂嘴道。
“刘大哥出狱之日,小弟做东,咱哥俩再痛饮三百杯。”周墨白几口酒入腹,顿时豪气道。
“好!”刘猛热泪盈眶,望向周墨白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感动。
最初与周墨白称兄道弟,除了周墨白助他破获两件案子之外,不能不说还有些迎逢谭县丞与周墨白交好之意。而今,周墨白乃是堂堂江南棋王,谭大人亦有意招他进入锦衣卫,他日飞黄腾达当不在话下,今日听闻他身陷大狱,却依然只身前来看望,和他隔着牢门同喝一壶酒,如此看得起他,刘猛登时感受到朋友之间的温暖。
就在这一刻,刘猛心潮澎湃,他已死心塌地认定了周墨白这个兄弟。
这个世界上,能与你同富贵的大有人在,但能够与你共患难的才是真心朋友。
酒已尽觞,该进入正题了。
“刘大哥你也是公门中人,到底怎生得罪了杨知县,竟然落得如此下场?”周墨白皱眉问道。
刘猛深沉地叹了口气,半晌,脸上微露忸怩之色:“永嘉城南有家张姓丝织坊户,户主张寡妇,乃是老哥我的相好……”
世间的麻烦,多是从女人开始!
周墨白面露街头八卦之色,低声道:“莫非……杨知县也看上了这张寡妇?”
刘猛咳嗽一阵,幽怨地白了周墨白一眼,道:“说起来倒是要从周兄弟这里说起……”
周墨白赶紧摆出一副不关我事的表情,正色道:“刘大哥,小弟对寡妇……真的不感兴趣!”
刘猛嘿然一笑,道:“你跟徐家小郡主小公爷押注赢了十万两银子,这回可是将杨知县家底都掏光了,那狗娘养的陈师爷居然想出了个生儿子没屁眼的馊主意,从温州府妓院借了个姑娘来,谎称知县老爷纳妾,要永嘉各家商户都摊派些议程银两。”
“这样也行?黑!真黑啊!”周墨白赞叹地摇摇头,看人家杨知县这一招借鸡生蛋,为了收刮银子那叫一个心黑脸厚。
尽管周墨白不介意以最卑劣的行径来揣度杨知县,但没想到还是高估了杨知县的道德水准。
“我那寡妇妹子便摊上了五十两,可她一年挣不了这么多银子呀。这些年来,她没图过我什么,甚至没逼迫我给她个名分,老哥我已经很对不住她了,如果此事再帮不了她一把,老哥我实在没脸见人了。”
“刘大哥为那张寡妇出头?”
“昨日在衙门里面说起这事来,老哥不自量力,想要保她下来,当着杨知县的面抱怨了几句,便被他安了个顶撞上官的罪名,当场将我绑了,立刻就拿入大狱。”
身为一个男人,如若不能保护自己的女人,还算什么男人!
刘猛的目光中平静而且自豪!
看着刘猛,周墨白心中顿起共鸣,他想起自己若干年前尚在幼儿园之时,同桌女孩的糖果被隔壁班的小胖哥蛮横抢走了,年少的周墨白一腔侠义热血,为帮同桌女孩讨回公道,和那位小胖哥狠狠打了一架,尽管最终以惨败而告终,但这段往事起码说明了周墨白同学也是一个冲冠一怒为红颜的大好男儿。
可是,杨知县会为了区区五十两银子,将刘猛拿入大狱?
周墨白皱眉沉思半晌,道:“刘大哥,其实说起来五十两银子亦非什么大数目,恐怕杨知县只是寻个由头找你麻烦,拿你入狱不是最终目的,借你之事削弱你身后靠山的力量,才是杨知县的真正意图。”
自从前番自己深陷牢狱,周墨白将永嘉县衙中形势看得几分明白,谭如海似乎并不甘心屈居县丞之位,他使得若干手段,暗自结交主簿、典吏、捕头等人,渐成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隐然已有和杨知县分庭抗礼之势。
前番联袂为周墨白说情,已让杨知县感觉地位受到威胁,自然要分头打击,巩固自己的地位。
拿下刘捕头,不过是他对付谭如海的第一炮而已!
刘猛经周墨白这一提醒,顿时咂摸出一些味道来了,他抬头看向牢门外的周墨白:“周兄弟,你是说,杨知县拿我入狱,是借机打击谭大人?”
周墨白点头道:“若不是这样,难道刘大哥你的身价莫非只有五十两?”
刘猛嘿嘿一笑,抬头望向黑漆漆的牢房顶上,喃喃道:“那谭大人会不会救我?”
二人正说话见,黑暗的过道中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捕快快步进来,拱手道:“刘捕头,城外落霞坡杨衙内发现一具女尸,谭大人紧急禀告杨知县,举荐刘捕头戴罪立功,立刻前往侦缉。”
二人隔着牢门对视一眼,面色均露出喜色。
刘猛哈哈大笑,将酒壶往地上一摔,起身道:“周兄弟,随老哥看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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换回捕头装束,刘猛带上周墨白和十余名捕快,连同仵作、婆子迅速赶到现场。
落霞坡在永嘉城外江边一处石滩,沿江一片松林,围住这片石滩,傍晚之时,霞光万丈,将这松林、石滩映成一片绯红色,实为一处景色绝佳之地。沿石滩一路前行,可达雁荡山,不过眼下即将到端午佳节,此处四下安静无比,并无过往之人。
死者捞至岸边,乃是一名年轻女性,看面容十八九岁左右,容貌颇为俊俏,刚打捞上来,尸体浑身湿淋淋的,衣裙被扯得七零八落,衣不蔽体,已然气绝。
旁边一对老年夫妇扑在女子身上哭得死去活来,哭得肝肠寸断、凄惶无比。
刘猛才出大牢,胸中豪气冲天,上前一步,很神气的一叉腰,张口就是自己的口头禅:“何人报案,案情如何?”
周墨白莞尔一笑,这位兄长实在是直率得要紧。
身边带路的捕快捅捅他,伸手向前一指,刘猛才看见,几丈之外,衙内杨惟斌正与五六名伴从趾高气扬地在石滩上等候。
见得刘猛来,杨惟斌兀自不耐烦道:“刘捕头,是我差人报的案,不过就是个落水溺亡的女子,你们后面慢慢自行查访便是,我等还要回城吃酒。”
刘猛眉头微皱,拱拱手道:“杨公子,还请暂留一步问话,不知公子是怎么发现这具女尸的?”
杨惟斌一脸不在乎的表情道:“端午节将近,我和几个伴从今日忽然来了兴致,来江边游玩,正戏耍间,就看见江上似乎漂来一件衣服,再细看,原来竟然是一具女尸,可吓死我们了,这几个伴从中胆大的便寻根树枝扒拉到岸边,原来还是个标致女子,我等生怕说不清楚,便着人立刻报了案。”
周墨白在一旁不冷不热道了一句:“仵作还未验尸,衙内为何就定性为投水溺亡,莫非是亲眼所见?”
杨惟斌面色一沉:“不是投水溺亡,难道还是有人杀了她不成?”
周墨白笑而不语,在四周石滩上低头看了起来。
刘猛上前扶起兀自嚎哭的那对老年夫妇,劝慰道:“老人家,且莫哭伤了身子,我乃本县捕头,前来侦缉此案,这死者可是你们的女儿?”
老翁脸上泪水止不住地流淌,口中哽咽道:“捕头大人,正是小女孙兰。”
“令爱如何死在这里?”刘猛问道。
“我家住在雁荡山脚下的草堂村,老汉孙大有,膝下唯有小女孙兰,今年不过十八岁,已许了后山罗家小儿,因罗家居丧三年,尚未行大礼。今日看天气不错,小女便到县城里面来扯些布匹,说是一个时辰左右便回,谁知一直过了三个多时辰也不见小女踪影,我和老妻便一路寻来,谁知……谁知竟然阴阳相隔了,我苦命的孩儿呀……”孙大有说罢,抱着老妻又是一番痛哭。
刘猛劝开了夫妇二人,唤来仵作和婆子,交代立刻检验女尸。然后吩咐手下十余名捕快,分头朝四面散开搜去,吩咐但凡遇有可疑之人,带来问话。
因是女尸,仵作扯开布幔,将女尸围上,仵作和婆子检查半晌,出来回话:“此女死去时间不久,应该不超过一个时辰,尸体颜面青紫肿胀,颈部两侧两块圆形血斑,成因不明。背部有石沙印痕,应是在地上挣扎而致。身上衣衫不整,下身**内有轻微撕裂痕迹,大腿内侧有淤青,疑为强暴所致。”
“我的孩儿呀,哪个天杀的奸贼,污我儿清白,还害死了她,老天爷呀……”听得爱女生前被污了清白之身,孙大有夫妇悲愤交加,连跳带骂。
手下捕快和婆子死死劝住孙大有夫妇,刘猛沉思半晌,道:“周兄弟,此案你怎么看?”
周墨白仔细思索了半晌,仔细在石滩上到处附身细看了半天,又抬头看看不远处得意洋洋的杨惟斌,目光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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