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周都会借实验室做实验的人全校不超过五个人,大一新生陶远明算其中一个。当初为了填报专业的事他和母亲争执过许多次,最后母亲让步了,让他填了热爱的化学专业。他并不知道这个专业的前途是否光明,但他知道家中已然非常拮据,他能做就是把这门专业学好、拔尖,以便将来有资本找工作。
凡是化学系的学生无论哪个年级都是可以抵押学生证借用实验室,陶远明总是会将课上学到的实验拿到实验室来操作。实验楼一年四季都是静悄悄的,除了本专业的人外,没人傻到来阴森森的实验楼溜达。
哦,这一天,有个人抱着书仓皇地窜到了实验楼,他见一楼实验室的门半掩着,就悄悄地推了进去。他看见里面有个高个子男生正背对着他,十分认真地做着实验,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有外人闯入。
陆星笑了笑,走到角落窗边坐了下来,自顾自看起了书。他只是被那帮过度热情的女生追得无路可走,无奈之下才走到了这里。空气中飘荡着一股化学药品的味道,有点刺鼻,但还算可以适应。
那个男生披着白色的长褂,留着短短的寸头,挽起的袖子下露出青筋缠绕的小臂,肌肉微鼓,似乎挺有力的。他一手拿着匙子,一手捏着试管,正在小心翼翼地调和着试剂,一双微眯的眼睛里透出专注的光芒。
陆星抱着书盯着看了会儿,文艺青年大抵就是如此,喜欢对外界事物细细观察,这是一种别样的乐趣。他猜这个男生一定是个老实巴交的人,做事专心的时候喜欢咬嘴唇。
一个浑然不觉有人窥视,一个窥探别人乐在其中,于是一个午后静静地淌过。等到陶远明把所有的实验都做过一遍后,他打算收拾一下就走了。哪知一转身,眼前突然冒出一个人!硬是把他吓得浑身一颤,往后急忙退了一步,撞到了玻璃做的瓶瓶罐罐,发出了清脆零乱的响声。
陆星看着看着睡着了,他的头靠在墙上,书搁在他的腿上,整个人放松得不行,脸上的神情甚至安和。不过一阵脆响惊醒了他,当他睁开眼,就见那个男生惊恐地盯着他。
“吓到了?”他揉揉眼,笑着看着那个男生。
陶远明有点迟钝,愣愣地看着他。
陆星合起书站起来,朝陶远明走过去,“认识一下,我是中文系的陆星,借你的地方看会儿书。”
对着笑容像暖日般温和的陆星,陶远明还是挤不出半句话,可是他的心被狠狠地捏了一把,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不同。
“我是……陶远明。”他的嗓子发干,但还是介绍了自己,“化学系的……”
陆星点点头,笑道:“看得出来。”
陶远明沦陷在那种温柔的笑意里,无法自拔。
陆星后来就常来,他只要处理完社团组织的事项,就会跑到实验室看书,这里朝阳,光线充足,且没人扰他。
陶远明确实不扰他,两个人各做各的事,算是和谐相处。只是不知何为,心里好像搁着一头麋鹿,总是有事没事地冲撞,使得陶远明隔一段时间就要停下动作,忍不住回身看看陆星。
而陆星没有发觉,一个人翻动着书页。他的轮廓被光捕获,投射在地面上,拉得长长的,不时轻微地晃动着,几根俏皮的头发总是在阳光里起舞。这让一丝不苟的完美洁癖主义者陶远明更加心痒,好想顺平那几根头发啊。
“你在看什么?”
猛不丁,陆星抬起头问。
陶远明傻了,做贼心虚地看着他,“我……我在看你的、你的头发。”
“怎么了?”
“翘了几根……”
“哪儿?”陆星摸了摸自己的头发,“现在呢?”
陶远明不知怎么,忽然一下子胆子大了起来,走过去说:“我帮你吧。”他把带着一股子化学药品味儿的大手覆在陆星柔软的头发上,抚了抚。
陆星仰头看着他,觉得压迫感好强,于是他站了起来,与陶远明的脸面对面,一拳之隔,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谢谢。”他说。
陶远明盯着他的眼睛,好像是被里面的光芒给烫到了,赶紧挪开,又盯着他的嘴唇,薄薄的。
陆星一直以来都知道自己喜欢的是男生,所以他对那些女孩子避之不及。可是他也从来没有谈过恋爱,和男生?他是个孤儿,但是不代表人人都是。他不舍得掰弯自己喜欢的人,他不想让对方的父母伤心。
可是此刻,他有点想任性地干点坏事。大抵文艺青年就是这么潇洒,这么大胆。
陆星握住陶远明的手,轻轻地说:“你在看哪里?”
陶远明这个工科男,面对这种场面的次数为零,实战经验非常不足,他说:“我……我想……”就是这么结巴,这么酷炫。
陆星笑了,主动靠过去,仰起脖子,轻轻地亲了一下陶远明的嘴唇。
“想这个?”
“……嗯。”陶远明紧张得浑身绷紧,他的眼神突然炽热起来,“我可以……吗?”
陆星在那一瞬间感到了害怕,他觉得他可能就此投降,要向恋爱主义奔去,无法回头。
陶远明好像忘记了一切,激动地抱住了陆星,“我喜欢你,学长!”
陆星回抱住他,爱情的花火在两个男生之间点燃了,从此燎原。
然而他们一定不知道,将来的日子有多么现实,多么痛苦。
黑暗中,陶远明抑制着自己快要窒息的痛苦感,低声诉说着他和陆星的往事,初识、相处、示爱、携手、结合、奋斗……
“我知道我妈不会同意我和一个男人在一起的,并且只要我一工作,她一定会催我找女朋友结婚,我为了逃避,所以打算考研,这也是为了提升自己的专业水平,以便以后更好找工作。”
“那学长为什么放弃了考研?”宁奕轻轻地问。
两人相伴相爱近三年,一直偷偷摸摸,无人察觉,可见他们瞒得多苦。
陶远明道:“他说既然我决定考研,那总要有个人先工作,补贴生活费。他知道我妈身体不好,工作辛苦,所以希望我少麻烦我妈。我自己找的兼职勉强能够养活自己,但是我妈的医药费支出越来越多,我不得不把钱拿去支付看病的钱。”
“所以学长拼命工作不仅要补贴你们两人的生活费,还支付伯母的医药费?”
“是……我不想让他这么干,但是他不肯,他说我们迟早是一家人,不用客套。我很痛恨自己无能,学业要顾,考研要顾,实在没有精力分神去兼职……他替我撑起了所有……”陶远明说到这儿,又流出了悔恨的眼泪。但事实就是如此无奈,他再怎么挣扎也没用。
宁奕感受到了他的无力和纠结,心里却也知道没有什么事是两全其美的,总要有一样被舍弃。学长是成熟稳重的,他心中早就有了取舍,为了爱,他可以放弃考研,放弃继续深造,宁奕由衷佩服他的胆气。
“你和学长在一起那么久,为什么警察会查不到你的存在呢?”
陶远明捂着脸摇摇头,闷声道:“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他有我的手机号,我们经常通电话,他也总是给我写小诗,写情书,他是个浪漫到极致的人……我那么木讷,其实根本配不上那么优秀的他。”
宁奕听他这么说,有点生气:“如果学长觉得你配不上他的话,他早就抛弃你了,你这么贬低自己,多让学长心寒!”
“是,是的,今年过年前我和他吵了一架,然后我就回家过年了,回校后,我和他一直都没有联系,我想他是在生气,所以不敢找他,直到、直到我听闻他……啊!!——”
突然间,陶远明发出了撕心裂肺的低吼,宁奕被他硬生生吓了一跳。
“远明……远明?”
陶远明咬牙切齿道:“我要找出凶手!我不能让他就这样、就这样莫名其妙地……”
“学长身上的伤,不是你弄出来的?”宁奕问。
“怎么会是我?我那么爱他,我怎么舍得、怎么……”陶远明的眼眸在黑夜里露出赤红的血色,“是谁玷污了他?我一定要把那个凶手找出来,亲手为他报仇!”
宁奕一听有点慌了:“远明你别这样,你家里还有你的母亲!你如果一时冲动,犯下大错,她会伤心死的。”
“她不会的……不会的……”陶远明发出低低地、阴沉的笑,“她已经……过世了,就在年头上……”
“什么……”
“我向她出柜了,她病发送医院,抢救无效……死了。”
最后两个字带着悔恨的低叹,诉说不尽现实的残酷。
或许一切都是冥冥之中注定好的,这终将是一出悲剧,老天爷早就写好的剧本。
宁奕止不住那股寒冷,他裹紧被子,一时间也无声。陆星并不知道陶远明已经出柜,他虽然和陶远明在冷战,但是无疑他们两个人的心还是紧紧的连在一起的。
“远明……其实我还有件事想告诉你。”
“什么事……?”陶远明迟疑地问。
宁奕脑海中翻滚着离开警察局时,聂扬帆低声告诉他的话,“学长……被检查出了艾滋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