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仅仅是十几秒钟的事。

宁奕感到晕眩,恶心,头脑发胀,双腿不停地蹬踏,但就是踩不到支撑点。大概二十二岁的年华就这么被自己糟践了吧。

宁奕的眼中布满裂纹似的血丝,口中发出怪兽般的嘶叫,意识渐渐地模糊、淡化,即将抽离这具年轻孱弱的身体……

砰!

大门突然被打开,一道人影冲了进来,见状只顿了一秒,便扑上来抱住宁奕的身体,尽量把他托高,随后将他与皮带分离,顺势扔进了铺里。

宁奕已经昏死过去,那人跪在床铺上,伏在宁奕正上方,迅速解开他的衬衣纽扣,替他做心肺复苏,按压了数下后又一手托正宁奕的后颈,一手捏住他的鼻子,猛吸一口气灌入他的口中。

如此数下,宁奕突然间整个人一弹,猛烈地咳嗽起来,由于咳得太狠,不得不弯起身子,像个小虾米似的缩成一团。

那人轻轻地拍抚着宁奕的背,等待他逐渐平复呼吸,宁奕咳着咳着慢慢地找回了意识,他茫然地抬起头,看见了月光下身边人那张坚毅凌厉的脸。

“聂大哥……”宁奕喃喃道。

聂扬帆冷漠地看着他,说道:“这是我第二次把你从鬼门关救回来,你还记得一年前你承诺过的话么?”

一年前……?

似乎,是的。

他第一次保证自己不会干傻事,然后腿跨出阳台栏杆准备跳楼自杀;第二次问聂扬帆要了那颗子弹,保证不会吞弹自尽。

聂扬帆见他埋头不语,冷笑了一下,“我看你一定是想起来了,你是不是自杀爱好者?或者说,是自杀专业户?”

宁奕被他的冷嘲质问压得心虚不已,然而他又感到十分无助,小声道:“我不想自杀,可是我忍不住。”

饿了忍不住想吃饭,可以理解;困了忍不住想睡觉,可以体谅。

“你到底出于什么心理,会忍不住想自杀?”聂扬帆纳闷了。

宁奕诚实地回答道:“我想去陪陪学长。”

“那你们学校真是悲哀,一个宿舍死两名学生,其中一名还是殉情,并且智商出了点问题。”聂扬帆整整自己的警服,爬下了床铺,“我接到门卫的报案,说是在监控探头里看到有人溜进201,怀疑是凶手,要我赶紧过来逮捕,没想到变成救人。”

身上的压迫消失了,宁奕也慢吞吞地坐了起来,他这才发现自己衣襟大敞,“啊,衣服。”

聂扬帆瞄了一眼,发现床上那人的胸膛单薄瘦削,一片雪白,“刚刚替你做了人工呼吸,按压了一下胸口。”

“哦,这样。”宁奕点点头,又开始不紧不慢地系起钮扣。不过他的脖子上好像挂着什么坠子,方才甩到了背后,于是他抬手往后捞了捞,把坠子扯回了胸前。

那是一枚银色的子弹,小巧光滑。

聂扬帆讶异地看着那枚子弹,“你把它戴在脖子上?”

宁奕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触感温热的子弹,“嗯,我把它当做护身符,提醒自己不要再轻生……不过刚刚好像没有做到。”说完少年居然还羞赧地抿了抿唇。

聂扬帆彻底败给了他,同时也明白了一件事,宁奕确实是个自杀狂,而且还是那种情不自禁型的。

“算了,希望它能真的保佑你吧。我救得了你一回两回,救不了你一辈子。不要再为你学长难过了,我们警方会尽全力侦破这个案子还他一个公道的。”

宁奕冲他淡淡地笑笑,样子看起来纯洁无害,乌黑柔软的头发顺服地垂在前额,乖得不行,哪里有一丝自杀狂的余影?

“这么晚了,聂大哥在这里睡一晚好了。”

聂扬帆感到意外:“我还从来没睡过案发现场。”

“可以尝试一下,肯定很有新意。”宁奕往铺子里面挪一挪,“委屈一下,和我睡一张床,学长的床位还是不要碰了。”

聂扬帆半夜出警,困个半死,虽说今天是他值晚班,但是忙了那么多天,精神确实也疲惫到了极点,于是点点头,“嗯,那我就不亵渎死者在天之灵了。”

两个男人挤在一个铺里,可谓翻身不得,宁奕面朝墙壁,侧着身子,团成一团,轻轻地说:“聂大哥可以抱着我,这样不会掉下去。”

聂扬帆哭笑不得,脱了警服,拉上被子,把自己和少年裹在一起,“你还真是淡定,和陌生人睡一个铺不害怕?”

宁奕闭上眼,“你不是陌生人。”

聂扬帆一怔,颔首,“你可真像我弟弟。”

第二日清晨,聂扬帆的生物钟准点报时把他叫醒。

只感觉周身酸痛,跟打了场硬仗似的。聂扬帆一动,怀里的人也跟着蹭了蹭,哦,差点忘了还有这小子。

“我起床走了啊。”聂扬帆凑到他的耳边,轻轻地说。

宁奕发出猫一样亲昵的声音,稀里糊涂道:“别,我也起来了……”

然后两个人头发乱翘进了厕所,洗洗弄弄下了楼,陶卫国看见宁奕和聂扬帆走在一起,吓傻了,“这,小奕你怎么在楼上啊?”

聂扬帆解释道:“昨晚是他溜进去找东西,不是什么凶手,大伯你别害怕。”

陶卫国心有余悸:“唉,我心里是难过啊,好好一孩子就这么被人勒死了,怎么会有那么残忍的人呐!”

“大伯,请轻点,别声张。”聂扬帆提醒他,“除了相关人员,如果有其他人问起这件事,你最好不要宣扬,免得又出什么岔子。”

陶卫国立即捂着自己的嘴,摆摆手示意自己不会到处乱说。

于是聂扬帆满意地点点头,和宁奕一起走出了望湖楼,“我回局里去了,今天你还是去便利店打工?”

宁奕坚定地摇摇头:“我跟你去警局。”

“跟我去做什么?”

“自首。”宁奕坦白道,“我昨晚杀了一个人。”

聂扬帆好似被人砸了一拳,头晕目眩,他不可置信地问:“你说,你杀了个人?什么时候,在哪里?”

宁奕抬起手,指了指远处的湖心岛,隐约可见上头的风灵亭,“在那里,我把我们学校校报的一个记者推下了山坡,他叫黄小飞。”

聂扬帆狐疑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风景如画的风灵湖,“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你这么说我可不信,跟我去看看。”

宁奕点点头,“我带你过去。”

两个人通过九曲长廊,一起登上了风灵亭,冷风吹拂,四野清净,宁奕盯着他把黄小飞推下去的那个口子,细细地观察,似乎底下没有人影。

“我记得自己是从这里把他推下去的,怎么没人了呢?”

聂扬帆严肃道:“如果真有其事,那么你就是蓄意谋杀,是要被拘留的。”

“嗯,我知道,可是现在他的尸体怎么不见了?被野猫叼走了吗?”宁奕蹲在地上,百思不得其解。

聂扬帆无语地看着他,道:“那么只有一种解释,他还活着,说不定被人救走了。”

“嗯,应该是,如果他没死的话,我要坐牢吗?”

“看受害者怎么想的了,如果他要起诉你,那么我们也没办法,只能把手铐戴在你的手腕上了。”聂扬帆看宁奕魂游天外地蹲着,一点儿也不忧愁,觉得这人真是奇特。

离开风灵亭后,他们两人就去了Z大旁边的附属医院,如愿地在那里见到了躺在病床上的黄小飞,此时可怜的记者同志一只手臂打着石膏,大难不死。

“医药费我付,但是我需要打欠条。”宁奕站在床边,抱歉地看着黄小飞。

黄小飞的脸上、脖子上皆被树枝划伤,留下许多细小的划痕,他懒懒地躺在床上,倒也不动怒,“这件事我也有错,我不该激怒你,要是知道你是一头沉睡的小豹子,我也就不惹你了。”

宁奕看着他道:“你不该插手这件事,说不定会引来危险。”

“哈哈,”黄小飞笑了,不小心崩裂了伤口,“唉哟,啧,你这话说对了,我这不就引来了危险么?幸亏还有手机,不然半夜三更我要冻死在湖心岛上了。”

聂扬帆本来站在一旁不想插嘴的,但看见黄小飞笑得如此无畏猖狂,便道:“这位同学,这件案子由我们警察来操心就够了,不需要你额外关心,否则可能会扰乱公务。”

黄小飞早就看见了聂扬帆,他一直在猜测这位鼎鼎大名的警官来这里做什么,“聂队长,我认识你,我叔叔在局里做事,他跟我提起过你的威名,破案无数,枪法奇准。”

聂扬帆呵呵一声假笑:“别开这种玩笑,同学,你叔叔肯定跟你说笑,说我破案无数那是不准确的,所有侦破的案子都是警局人员们共同的结晶。”

黄小飞耸耸肩,不置可否,他只道:“我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这件案子肯定不简单,疑点重重,耐人寻味。”

“那是你的错觉。”聂扬帆回嘴道,“好好养伤吧,别再遇上危险了。”

“那我一定远远地躲开宁奕这个人。”黄小飞努嘴看了看宁奕。

宁奕居然也点点头表示认同:“我不能保证不会二次伤害你,所以不要再找我了,等我攒到了医药费,我自然会来找你的。”

聂扬帆听到这儿,深深地看了站在身边的人一眼。

走出附属医院,已经临近中午了。

聂扬帆提议先去吃饭,再让宁奕去便利店打工。

“嗯,本来我请了一天假,现在还可以多挣半天的钱。”宁奕颇为满意这个结果——黄小飞没想起诉他。

聂扬帆欲言又止地看了看他,把他带进了一家港式餐厅。

“不吃川菜了吗?”宁奕坐下来问他。

聂扬帆摘下警帽,拿起菜单,漫不经心地说:“带你把中国八大菜系都吃一遍。”

“这样,谢谢你了,聂大哥。”宁奕还诚心致谢。

聂扬帆非被他逼得说出画外音:“因为我发现你好像特别的穷,借了那十万,还在打工,却连一件新的衬衣都买不起?”

宁奕默默低下头,他这才发觉,聂扬帆看到了他胳肢窝底下的补丁。

傻瓜,他其实是在心疼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