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且过从容(1/1)

孟之章只草草向如玉点了点头,便转过脸去看耿醉君。

韦子敬见他这般冷淡,又担心如玉会多想,便打着哈哈笑道:“多久不见,你还是这么不讨人喜!”

孟之章不搭理他,仍然拉长着脸不言不语。

如玉知道韦子敬怕自己尴尬,心里不由得感激,只是她向来遇事淡漠,也不甚在意。

如玉看韦子敬一脸紧张的模样,只觉得有趣,却又不忍心去逗弄他,便柔了表情对他笑了笑。

韦子敬一愣,只见佳人眉清目秀,观之亲切,尤其是眼角唇畔间的气韵,雅致温婉,极为动人。

暗骂了自己数声,这才回过了神来。

耿醉君病中昏昏欲睡,听见韦子敬的声音,勉勉强强睁开眼睛说道:“子敬?”

韦子敬听见唤他,忙不迭地走到床边应着。

耿醉君将眼睛转了转,睡意朦胧中似乎看到了另外两个身影。

韦子敬见他瞥向身后,轻声说道:“耿爷,孟之章将军来了。”

耿醉君眼神停了一停,缓缓地点点头,又看向一旁站立的如玉。

韦子敬心里有数,感情耿爷对小丫头的心思还是那样活络,年经数载了都还如同当初那般别无二致。

伸出右手放到嘴边咳了一咳,说道:“爷您身子不爽,怕是人多了会扰到您修养,我们这还是先回避罢。”

本以为耿醉君会出声应和,哪怕默然都是可以被预料到的,谁知他沉默了一会儿,便出声说道:“无碍,我也正好有要紧话要问问你们。”

哎!这又是什么说的?韦子敬不由得心有疑虑,心里略显失望但又不好意思当着众人的面明说,只得由了他去。

如玉听他们有要事相商,也不好意思杵在一旁,便带着那白发大夫出去了。

耿醉君因伤口没结痂,再加上因发热又耽搁了一天,只觉得口干舌燥,喝多少水都觉得不顶用,到了现下,竟连坐都不能够了。

他生性好强,又极能忍耐,也恰逢这段时间事态紧张,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出个大乱子来,所以便强着自己先处理眼下的事务。

“孟将军。”耿醉君嘶哑着嗓子说道:“辛苦将军专门跑一趟,我身子本也并没有那样糟糕,只怪子敬心焦气躁,才害得将军如此劳神。”

孟之章性子内敛,但也丝毫不影响他骨子里的英雄气节。

“哪里的话,耿兄莫要同我客气,咱们本就是同僚,举手之劳也自然是应该的!”

孟之章品级虽远在耿醉君之上,但从来都称耿醉君为兄,这曾让白朴很是不满,只是孟之章作为一军之将,他只是一城都尉,便自然不能够横加阻挠。

耿醉君扯出一抹浅笑:“将军也许也已知道了十一爷即来淮康之事。”

孟之章表情凝重地点点头道:“十一爷和七爷正值储君之争,为何他会抛下这般纷乱而前来驻关,其居心叵测,不可不防。”

耿醉君听了这话,轻轻笑出了声,一时没注意扯到了伤口,笑意在脸上顿了顿便隐去不见了。

“哦?将军如何知道十一爷居心叵测?”

孟之章愣了愣,良久才低声蹙着眉头说道:“这个……我也说不上来,只是那位爷给我的感觉向来都不怎么好。”

“哈哈哈,原来之章的感觉也是这样啊!”韦子敬猛地大笑出声:“看来咱们还真是志同道合!”

孟之章惊诧地看向韦子敬,眼中满是惊疑和猜测。

耿醉君似笑非笑地瞅了韦子敬一眼,转眼对孟之章说道:“别听他胡说,十一爷只是样子清冷点,心思倒是不坏。”

韦子敬睁大了眼睛,什么叫做心思不坏?有心思不坏的人会追杀自己的亲哥哥吗?有心思不坏的人会因储位之争公然在朝廷上分庭抗礼吗?

孟之章听闻垂下眼睑,低声道是。后又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道:“白都尉这几日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整日整日地看不到人影。”

韦子敬不屑地摇了摇头,漫不经心地说道:“他能干什么正经事?还不是躲着赖着,将事务都扔给耿爷!”

孟之章不搭腔,本来这两人之间的不合已经闹得人尽皆知了,看对方不顺眼也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若想从中调和,依这两个人倔强的性子怕是起不了任何作用。

三人又谈论了一些城中琐事,孟之章便起身告辞了。

耿醉君将头正了正,长时间一个姿势使他脖颈有些疲惫僵硬。

韦子敬上前将他的头轻轻抬了抬,又把药枕向下挪了挪,这才将耿醉君的头缓缓放了下来。

耿醉君浑身又冷又热,方才只因为孟之章在身边,才硬撑了下来,现下只觉得一阵眼花,他强撑着不露出疲态,咬着牙说道:“十一现到哪儿了?”

韦子敬一愣,轻声回道:“十一爷已经过淮康,现下在龙水,据报明儿启程去泽垓。”

听到一半,耿醉君的脸色就已变了一变,喘了口气半晌才有气无力地开口说道:“去了龙水?他居然去了龙水?”

韦子敬见耿醉君的脸色已不复方才那般发热的红晕,转而竟骤然全褪了下去,被苍白替代,如同冰霜冻结在了上面一般,留下半透明薄薄的一层。

由京城出发,一路下来,首先到达的就是淮康城,继续往西南走是泽垓关,最后往东南才是龙水关,这十一爷怎么会突发奇想绕开淮康城而去最远的龙水呢?

不按常理出牌,必将发生变故。

耿醉君冷冷地盯着承尘,隔了片刻,才屏着气说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在梅雨季节的淮康城,毫无疑问是温和的。雨丝从云层中坠直摇下,缓慢、轻柔地演化成腾腾水雾,漫天一片泛白,竟难分丝缕来了。主子爷受伤卧床不起,连带着整个耿府都萦绕着抑郁的氛围。

这已经是第八日了,‘绝酒堂’里仍没有丝毫动静,但凡耿府上上下下,无一没有不在打听耿醉君消息的,只是除了韦大人、卢总管和大夫之外,便没有人得以进入堂内。

哦,还落下了一个安夫人。

说到这个安夫人,那可是不得了哟!你听说了吗?那日当着大家伙儿的面就把白大人侍卫的手臂砍了下来!你瞧瞧,这是一个豪门闺秀做得出来的事吗?偏偏咱们爷就还待见这样的女人!放着温润舒雅的黎夫人不管,整日整日地令她贴身侍奉!要我说呀,越是平日里看得不起眼的,越是有本事!

嘘!总管过来了,当心点舌头!

哎哟!这石板路也够滑的,稍不留神就得滑脚!咳咳,总管好。

卢栩蹙着眉头不语,这样的闲言碎语他已经在有意无意间听到过许多次了。不论耿爷是对那个冒牌货是真感兴趣,还是逢场作戏,都对他们不利。本来耿府的名声已经很糟糕了,要是再来一些不利的留言,耿府怕是真的会声名狼藉。

垂着手穿过西侧长廊,院子里很静,只剩稀稀落落的滴答雨声,地面湿漉漉的,如琉璃般油亮一片,倒映出整个世界。

卢栩迈上‘绝酒堂’的高台之上,将油纸伞轻轻搁在门外靠着墙边,又抖了抖身上沾到的雨珠,这才抬脚进了屋子。

第一眼便是见到了如玉,她坐在榉木小方桌旁的束腰圆凳上,手上拿着本已经略有泛黄的书册,静静地读着。

而耿爷,正倚着查阅送来的琐事公文。

一室静悄悄的。

卢栩心里有些发闷,但莫名觉得这个场景很是和谐,那满脸淡然的耿爷,原来也是适合这样的平常生活。

耿醉君眼皮都没抬一下,微微侧了侧脸颊问道:“什么事?”

卢栩一惊,忙低了头下去上前答道:“耿爷,大夫刚又送来了明后天的药材,只是爷您只按时喝这些药汤怕是不顶用的。”

耿醉君挑眉看向他:“哦?”

卢栩又说道:“安病还得安修,还望爷多注意点自个儿身子,这些公文搁放几日也是不打紧的。”

耿醉君不在意地笑笑:“虽说不打紧,但还是要人处理的,我可不喜欢将事情都堆到一处儿。”

卢栩噎了噎,不知如何再劝解下去。

没想到却是如玉在一旁搭了腔。

“身子若是不行了,还留这些事务有什么用呢?左右自己的身子都不照料好,真是让人不省心。”

话还没说完,便见耿醉君愣愣地盯着她瞧。

如玉想许是自己多管闲事,惹人家不痛快了,便闭了嘴低下头继续看书。

好一会儿,耿醉君才意识到那是在说他,心内大喜,面上却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说道:“身子骨我自己也清楚,总不会是那样虚弱便罢了。”

如玉拿着书的手顿了顿,抿了抿唇不语。

耿醉君轻咳一声,说道:“现下我们来谈谈那个约定罢。”

那个约定……

如玉僵了身子,缓缓去看他。

他仍是那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只是眸子里有些许她看不懂的情绪,明明灭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