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走轻灵,如玉用最快的速度转了身,并暗暗自责自己的大意。随着如玉的动作,那人也极快地向后退了几步,上下打量着她。
虽然屋内昏暗,但如玉在经过方才一番打探之后已经逐渐适应,且微微定了定神看向那人。
只见那人负手而立,墨色长发顺服地垂落在腰间,玄色袍服在室内更黯淡了几分,只是脸庞隐藏在了黑暗里,让人看不清样貌。
如玉心中警铃大作,直觉告诉她此人极难应付,这男子与大师兄颜几重一样,全身都散发出一种冷冽之气,使人望而却步。
看准时机,如玉先发制人一脚离地,莲步生风,快速向那人下盘攻去。只听一声冷笑,如玉一脚扫空,刚落地便觉身侧杀气袭来,双脚略微一使劲,人便向后滑了些许,险些着了那人的道。再定神一看,那人单手抚桌,身子稳稳得孑然而立,好似方才一切都不曾发生。
如玉暗道不好,没料到此人竟是如此好手,便在心中思忖决定立刻离开此地。
那人仿佛看穿了如玉的想法,只一个挥袖,人便转眼便到了落地罩旁。
如玉恨恨地瞪着他,准备随时迎头而上。
那人微微动了动手指,如玉不等其有下一步动作便一跃而起,以掌风打破了窗楞子,一个翻身便消失在黑暗中。
那人怔了怔,嘴角似乎扯了一丝笑意。夜里刺骨的寒风从裂口蜂拥而入,瞬间袭满了整个屋子。
这时一阵脚步声从外室响起,原来是卢栩。见此番景象微微一愣,提步就准备去追,却听男子说道:“不用去了,你不是她的对手。”
卢栩站住身子心里震了震,虽心有不服但也只得低垂了头,静静等待他接下来的示下。
“方才的事不准对任何人提及。”男子顿了顿,又道:“查明西苑。”
卢栩听罢认真应了,才示意人进屋悄悄打扫了那一地的碎屑。
玄衣男子,耿醉君深深看了看窗外远边的黑暗,如清泉清冽的嗓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中:“有意思。”
如玉惊魂未定地回了舍南舍北,换下一身夜行衣收入了暗箱,复又上床裹了被子,静静平息着正咚咚直响的心跳。
想她自两年前出无山,接过任务大大小小数十个,面对过多少难以应对的对手。虽然自小身子骨不好,但也在师傅的栽培和大师兄的严格鞭策下渐渐成长。一开始谷下寒令颜几重教如玉赤手功夫,众人本报着不甚所谓的态度,可谁料到在短短时日内如玉便能掌握要领。谷下寒甚是欣慰,便亲自教授其剑术,如玉在剑术上的天赋明显颇高,一天天的竟有超越颜如何之势。
想到这里,如玉叹了口气,手上功夫再好又能怎样呢?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她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心里又转念暗自责备自己性子急躁沉不住气,希冀此番动作千万别将自己暴露了才好。就这么左思右想,便怎么也睡不着了。好容易听到第一声鸡鸣,暗暗盘算着好歹已经寅正,再过一会就天就亮了。迷迷糊糊地守着灰蒙蒙的什锦窗糊纸半晌,这才沉沉地睡了过去。
第二日一早,瑶矜便起身了,回头看了看其余众人仍在睡梦中,便轻手轻脚地出了屋子。
昨夜因北风肆虐,清晨的空气还是那样慎人,丝丝寒意穿透了瑶矜的锦衣,只钻进骨头缝里去。
瑶矜忍不住跺了跺脚,瞧着天色大好,似是将要晴空万里的模样,心里一阵欢喜,人家都说运瞧日初,一天的运势大约都在这清晨上了。
瑶矜转身进了杂房打水洗了脸,又掂着脚进了屋坐到妆奁前,将最下边屉子里被细细包好的小布包拿出来打开,里边都是她平日里不舍得用的妆什。瑶矜首先取了一小盒傅粉和一小片淡粉色的花钿,想这花钿还是在她刚进府时卢管事叫人给打赏的。记得当时耿爷也在,就是那个时候,瑶矜觉得天下再没有比自家爷更好看的了。
这个时候云罗也悠悠转醒了,看着瑶矜坐在镜前比划,笑着说道:“姑娘今日起得倒是这样早。”
瑶矜被吓了一跳,慌忙将傅粉和花钿收进了小布包里,回头看云罗似乎没有注意到她手中的动作,这才舒了一口气,回答道:“是姐姐们倦怠了,现下这个时候也早该起了。”
两人这么一来我往,倒把含祯和梦倚也给吵醒了。含祯半睁着眼慢慢坐起身道:“这天儿也不知怎么的,教人全身都使不上劲。”
云罗已经下地穿了外袍,拢了拢长发笑着说:“是了,昨夜刮了一晚上的风,倒把我们的精神头也给刮走了。”
几个人就这么在屋里说着话,瑶矜瞧着没人注意她,便把小布包又塞进了屉子,这才出屋去了灶房生火。
梦倚梳妆完毕,便出了门守在正堂门口,大半个时辰过去了也没见如玉起身,心下不禁有些困惑,含祯来来回回见她已经站了许久,便走过来笑着说:“你去忙别的吧,夫人这边由我照料着。”
梦倚只觉得双腿又酸又麻,不好意思地笑笑便道了谢去了。
如玉一觉睡到了巳时,一睁眼就看见了窗格上白花花的一片,刺得眼睛都睁不开。便向内翻了个身,缓缓坐了起来。
含祯听到房内动静,进来走到床边将床幔挂好,笑吟吟的说道:“早上我们还说这天儿误人,大伙儿都不乐意离床,干活也怏怏的没啥干劲。这会子夫人竟也这个时候才醒,等会我可定要用这个和瑶矜好好拌拌嘴。”
如玉听了觉得奇怪,问道:“这和瑶矜有什么关系?”
含祯蹲下身子给如玉穿上了菱纹倚屐,又扶起她走到床边炕上坐下,扯了扯嘴角向外一指,说道:“这丫头今天不知搭错了哪根筋,竟是我们几个起得最早的,我一睁开眼就看见她在梳妆,还以为自个儿还在睡梦中呢。”
如玉听了只笑道:“也难得这个天色她也这么勤快。”
含祯手脚麻利,不一会儿便将如玉打扮妥当,将膳食布好服侍着如玉用了。
午膳过后,如玉便令她们下去歇着了,只留了月认在房里伺候。
如玉坐在炕上抿茶,见屋内没有旁人,便轻着声音说道:“我昨夜去了绝酒堂。”
月认身子一顿,转过身竖起眉角,右手重重朝案几拍去:“你说什么!”
如玉被唬了一跳,手腕一个打颤,险些将茶盏打翻。
月认被气得喘了喘气,拧着眉头道:“哼!你倒也真是会自作主张!”
如玉坐直了身子,见月认面上如此不快,心里叹了口气说道:“昨日午后,卢栩无意间说耿醉君晚上不在府中,我只觉得是个好机会,便仓促之下做了决定。”
月认直盯着她,面上冷冷地冻人三尺。
“确实怪我思虑不周,好容易进了‘绝酒堂’却发现内室有人。”
月认听闻倒吸了一口气,追问道:“那人是谁?”
如玉微叹道:“夜色太暗,我看不清他的模样。我与他过了几招,他武功远在我之上,是个不好对付的角色。”
月认皱着眉不说话,半晌才道:“你没有被认出来吧?”
如玉摇了摇头,续而说道:“昨夜我伪装过,想必是没有被认出来的。”
月认还要再说,却听见门外传来一阵动静,抬眼却见云罗走了进来,只见她福了福身说道:“夫人,卢管事方才派人来通知,晚上夜宴推迟一个时辰。”
如玉点点头,心里却暗自腹诽,若能取消那才是最好不过的了。
一晃便到了日暮时分,舍南舍北里忙碌一片。
在耿府内的这些日子很是清闲,不大不小的院落由五名侍女打理,实可谓牛鼎烹鸡。府中人虽多,但大都守着规矩恪守本分,就连其余那几个夫人都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相互甚少有交流。这么一来府中走动少了,人自然觉得闲极无聊。这会子好容易有个热闹事,众人的精神也好似提起来了很多。
含祯端着海棠花式茶盘,盘上放着什锦小茶吊和一只海棠叶杯,笑吟吟地打外间进来。如玉一身素色中衣,规规矩矩地坐在雕花平头妆奁前,一旁的云罗和月认正围着如玉穿盘着发髻。因月认之前也并没有特意学过梳盘,只能在一旁给云罗打着下手。云罗的手也真真是巧得紧,只上下几个梳弄便已疏了个大概,如玉在一边看得啧啧称奇,夸得云罗面上红扑扑的,如同打了蜜粉一般,格外动人。
如玉恍过神,瞅了一眼月认便移开目光,对着云罗问道:“今夜不知能否带两名随侍同去?”
云罗笑道:“当然可以!夫人地位尊贵,两名随侍是最恰当不过的了。”
如玉听了在心中冷笑,好一个地位尊贵,尊贵得与其他女人平起平坐,尊贵得入府至今竟没见到夫君一面!这样的尊贵,她颜如玉可要不起。
云罗不觉有异,继续问道:“夫人想要谁陪侍呢?”
如玉笑而不答,只是反问道:“你们有看到梦倚和瑶矜吗?”
三人都摇摇头表示不知,如玉扬了扬嘴角道:“今夜若不带上她们俩,保不准会闹什么性子。”
含祯笑道:“说的倒是,方才我在外院似是看到了她们,在偏房凑在一起不知在嘀咕什么高兴事。”
听了这话云罗也不敢搭腔,这俩小姑娘那点小女儿家心思擦的比谁都亮,明眼人一看就知晓是怎么个回事,也难为着她们整天念念不忘。只是耿爷岂是人人都可惦记的?在夫人手下办事还对爷怀有妄想,真不知该说是愚昧无知还是天真可怜。
如玉假装不知晓两人的心思,只叫含祯挑了烟笼梅花百水裙和织锦羽缎斗篷出来替她换上,自己则端了海棠叶杯抿了一口,便放在一旁再也没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