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了如玉点了头方才开口:“还希望夫人不要觉得耿爷薄情,爷对女子向来都这般对待,没有一位夫人在新婚之夜就能与耿爷相见……”
如玉听又与这此有关,心中甚为不悦,却也并不打断,只是完全没有听进耳朵里罢了。
“耿爷不喜人打扰,所以夫人就算再心疼爷也不要擅自去寻,之前就有位夫人因此被休……”
没完没了,如玉越听越倦,心中对耿醉君的印象又差了几分。休妻不是因为犯了七出,竟是因为厌烦夫人的关心,真是个不知好歹的男人。
看卢栩对这些话很是熟谙,想必只要是有夫人过门,他便会去一一说教。如玉面无表情的听着这些无关痛痒的规矩,不时地装作认真的神情点点头,心中却盼着马上飞奔着离开找一个清静的地方独处才好。
“府上现下有八位夫人,夫人您是第九位……”
听到这里,如玉瞠目回视,终没忍住,惊讶地说道:“第九位?都是夫人?”
卢栩点点头,又解释道:“爷没有给诸位夫人有名份上的差异,只说过门的都是夫人。不过夫人您且放心,您是安家府上过来的,与旁人自是不一样。”
知此如玉只是对安红缨更怜惜了几分,又觉得耿醉君实在是个荒唐之人,于是在心中狠狠地哼了一声才觉了舒坦。
卢栩见如玉神色无异,才松口气说道:“按道理论礼仪,三日之后便是回门之日,只是耿爷公事实为繁忙,怕是抽不开身陪夫人回安府。不过若是夫人不在意,并也愿意只身回门,奴才可为夫人打点妥当。”
如玉尚未回话,便见一小厮躬着腰便进了门,朝两人行了礼。
“卢管事,爷在寻您呢,说是要拿出前些日子得来的凤纹绣梅宝钗赏黎夫人。”
卢栩皱着眉头瞪了一眼那小厮,又脸上讪讪的对着如玉笑道:“那奴才便不打扰夫人了,夫人好生休息着,有事唤奴才便是。”
也不知是否有听到这小厮的传话,如玉只是凝神在想些什么,听后便颔首让他去了。
如玉过了半晌恍过神,心下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左右也不过是耿府的新客罢了。”
在淮康城中,人人都道耿府阔绰。谁家要是有年轻的男子,父母之辈定会劝说其进府,只是光想着还不行,得要齐备好什物,好酒好茶都预备着,千般委托与耿府有交情的人家。谁家要是得了女儿,若是长得齐全些的,也都会排着队找着淮康城最好的媒婆,希冀着自家闺女的名帖能有朝一日被耿少看中。小小的淮康城里,一时间竟掀起了浪潮,可见天高皇帝远,耿醉君也算是全城至尊了。
可偏偏如玉认为此风甚为荒谬,在她入府的第一天,就感觉到了被禁锢的滋味。想她之前在无山,漫山树林,流水暮禽,有任务的时候便出山历练,在江湖中来去随风,没有任务时便在无山中与剑为伴,与书为友。可像现下这般,倒使人觉得了无生趣。
待卢栩离去,如玉便回房瞧了几个方才分配的侍女。卢栩办事也算妥当,给舍南舍北添了四个少女,分别是:云罗、瑶矜、含祯与梦倚。四个姑娘无一不穿着淡粉色长锦衣,分别用深色丝线在丝绣上秀了花样,又用玄紫色宽腰带勒紧了腰,显出了窈窕的身段。发式梳得整齐严谨,唇上也只是淡淡抹了淡色朱红。
如玉在翘头案前坐下一一问了四人的家事,知道四人皆是因家境不济而入府。只是说到耿醉君之时,瑶矜和梦倚脸色含羞,似是春情已动。如玉见此也装作不知,吩咐了四人几句便打发着散了。
春季里的白日渐渐拉长,就像在与夜晚的拉锯战中骤然赢了几分,使得人们且未适应。如玉在房内诸多嫁妆里翻找了许久,才在红木镶云石背板木箱里看见了几本用稠绳编椽起来的书册,细细地打开一瞧,头一本便是《金谷园》。如玉心中一滞,有些出乎意料。原来这《金谷园》是市井相传的通俗小说,描写男女风月之事,被上流阶级视为*。没想到安红缨竟会将此装进嫁妆一并带入耿府,不可不谓离经叛道。
如玉拿着《金谷园》不知如何是好,要是藏起来被下人偶然发现,安家小姐的名声也就要不得了。可若是光明正大地摆在书架上,又不免惹人争议。如玉实在捉摸不透安红缨的想法,翻了翻下面几册,所幸都是些大家之言,便拿了两册出来,将《金谷园》搁在剩下书册的最下面压好,才系了包裹放回原处。
日上三竿,舍南舍北因添了几个侍女,小院落里来来往往的倒也显得热闹。如玉出了正房看见西北角的廊庑下甚是怡人,初春的桃花还未到盛放的时候,但花苞已经一个个的都冒了头,在温熙的春风吹拂下略略晃动,煞是好看。便唤了云罗瑶矜抬了屋内的黄花梨躺椅出来,自个儿挑了桃树下坐下,心下却计较着该如何将‘绝情诀’拿到手。
月认见如玉坐在树下愣神,上前皱着眉头说:“你倒清闲!”
如玉被唬了一条,抬头见月认面色不善,轻轻笑道:“今儿才第二天,姐姐也未免太心急了。”
月认沉声说道:“我心急?待几日后看你还是否还能有如此说辞!”说完便转身出了‘舍南舍北’。
如玉抿了抿嘴,也不阻止。月认已在教中数十年,接下的任务大大小小也有许多,想必是不会有差池的。
月认出了舍南舍北,心中琢磨着找个知晓府中底细的探个清楚。谁料竟走到了一片含笑丛中,花朵尚未开全,但其在暖春中摇曳嫣然,似美人于其中,破颜一笑,掩乎群芳。
这时不远处传来些许细碎的脚步声,月认迅速的转身走到花丛后的假山石下,捡了个死角躲了进去。
“还别说,我看这整个府上最受宠的就是黎夫人,连新夫人新婚之夜耿爷都寸步不离,瞧瞧这福气,真是叫人羡慕也羡慕不来。”
“嘘声!这话要是被卢管事听去了准得把你打发了。”
“好姐姐,这不就只有咱俩嘛。”
方才开口训斥的侍女也慢慢放下防备,两人你一句我一语的倒也将话都说开了:“记得我进府之前,听闻耿少冷酷无情,性情叵测,可在府上带了一些时日才知晓,咱们的主子会疼人。”
“可不是么!也不知是谁在外面造谣,将爷说得这般不堪。碧结姐,可是爷在外头得罪了人?”
碧结斜了她一眼,轻轻哼了一声:“爷得罪的人还少吗?外边的人瞧着咱们府上风光无限,其实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出了岔子。你当那位钱夫人真是寒疾加重不治身亡的吗?旁人也就算了,她陪嫁丫头知筠没两天也随着去了,这事怎么看都古怪。玲珑,我现下可告诉你,外面恨爷的人多了去了,只是爷没空捡捻子搭理罢了。”
玲珑开始听着还不觉有异,听到这里却愈觉骇人,一个劲的搓着胳膊,但又因着好奇强着自己听下去。
“如此说来,咱们府里随时都有危险?”
碧结面色凝重的点点头:“外头的人想要爷的命,可我们既然是爷的人,便是拼了命也要护着爷。”
玲珑先是迷茫的应着,听了这句却不知怎的挺直了腰板,郑重的许了。又好似想到了什么,覆在碧结的耳边问:“我还听说爷早已练成了绝情诀。”
月认等了半晌也没听到重点,不耐烦的晃了晃脑袋,又突然听到绝情诀三个字,当下便强打起了十二分精神,竖起耳朵细细听着。
碧结听玲珑此问立刻板起了脸,而复抬头看她,紧抿着唇,眼里有探究之色,玲珑被他这么一瞧顿觉手足无措,不敢再说。
碧结嘴角紧抿,见她只低着头默不作声,至此两人已行至含笑丛旁,风停了,细小的花苞也不再舞动,只见茫茫一片,寂静无声。
良久,碧结叹了口气:“罢了,你心里疑惑也是正常。只是仅此一次,今后便不要再问了。”
玲珑被唬得说不出话来,只得一个劲的点头。
“咱们爷确实有‘绝情诀’,只是我瞧着这几年爷待几位夫人是极好的,想必是没有碰过那东西。外头的人怎么说我们管不着,只是咱们自己要知道自己的本分,服侍得爷高兴就是了。”
月认本以为能听到有用的情报,谁料到听来听去尽是一些甚不关己之事,心里难免有些烦怒。又觉得这碧结倒也是个忠心护主的,也不知那耿醉君究竟是何许人,竟使得下人这般忠诚。
“好了,卢管事方才说耿爷五日后要宴请官吏,各位夫人都得参加,咱们也得好好预备着。”碧结见玲珑仍是怅然,便柔着声挽了她的手一齐离去。
月认瞧着两人都走远了,便又等了一会,确认周围着实没有人,这才沿着来的路回舍南舍北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