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各家女儿思(1/1)

送走满腔热血的刘姑娘,方溪难得坐在窗边发呆,她要去参加吗?在家里出事之前,她也是跑马弯弓的人物,如今算来不过半年,却早已物是人非,现在想起以前那些明媚的时光,笑声还在耳畔回荡,记忆中的画面却早已褪色,恍若许多年都过去了。

大太太笑着领了丫鬟们捧着鲜亮衣裙过来,嘴角咧到耳根,心情好得不得了,看什么都顺眼。当初丫鬟少倍觉凄凉,现在只高兴人少精干,人人都是忠仆。

“姐姐快过来看,娘又给做新衣裳了,瞧这偏心眼儿的,娘都没给我做!”方温一个小人精儿,还在门外就大喊。

方溪起身,迎了母亲妹妹进来,大太太笑道:“溪儿转眼就是大人了,风华正茂,正该好好打扮打扮。瞧,娘给你备的衣裳。”

方溪望去,只见托盘里霞光一片,红似火,艳如阳,现在的西北户外素白一片,这衣裳若是穿出去,如雪中红梅独立,绝对引人注目。“娘,这是浮光锦吧?”

“还是我儿有眼光,刚从京城送过来,年前就定了料子,人家商队过年还不愿意出门,好不容易送到家,又是好几个绣娘赶工才做完的,瞧这绣工,瞧这裁剪,保准整个西北,就你最耀眼!”大太太欢喜无限,靖安侯夫人说一句“好好打扮溪姐儿”,大太太就心领神会这是要相看人家了。家里出事之前也有几家夫人有意愿,等一出事就再也影儿了,过往的事不说也罢,正好患难见真情,现在嘉峪关从新找个好女婿才是正经。嘉峪关中高阶将领也不少,禁军中许多可是父兄在京城做官的,更重要的是纯睿国公也未婚配呢!大太太心里把西北的姑娘来回扒拉了三遍,最合适的也就她的溪姐儿,不说溪姐儿自身相貌才情,就是他们方家如今一门两爵,绝对配得上国公爷。再说,公公被纯睿国公救了,把孙女儿嫁给他,也是变相的“救命之恩,以身相许”,说起来也是一段佳话。大太太怎么想怎么美,整个西北能对溪姐儿够得上威胁的也就易家八小姐,大太太可是连易家最近采买什么布料胭脂都打听清楚了,绝对没有能出浮光锦之右的。

“娘,我可不敢妄自尊大,耀眼的姐妹们多了,远的不说……”方溪叫开始举例。

“远的不说,先说近在眼前的衣裳。”大太太打断道:“这浮光锦还要好首饰来配,娘也给你备好了。瞧,现在正是戴金的节气,上头镶了红宝石,瞧着光泽,积年的老匠人才有这手艺。”

锦盒里摆放的是黄金做底,镶嵌红宝石的全套钗环,簪、钗、华胜、步摇、花钿、珠花、耳坠、戒指,甚至臂钏都有,熠熠生辉,光彩耀人。

“娘,这大冬天的也用不上臂钏啊。”方溪好笑道。

“用不上就等入夏再用。”说不定到时就能用凤纹装饰,戴五尾凤钗了,国公夫人,一品啊!

“娘,太华贵了,给姐妹分了吧,我一个人哪里用得到这么多。”

“姐姐,我开玩笑的。”方温不待大太太说话,连忙拒绝,又不是傻的,这么明显相看人家的时候,她可不敢捣乱。“娘给我也准备了全新的首饰,二婶、三婶也准备了,姐姐就安心戴着吧,等到马球赛的时候,让夫人们看看我们靖安侯府的风采。”

“马球赛哪里适合戴这些,全部上头不用假髻可不行。”方溪心里犹豫,看妹妹一片天真羡慕,母亲全心全意为自己,心里的话不知怎么开口。

太太太看女儿踌躇,以为是她怕嫁人,或者当初丈夫说的“为妾”的话伤着她了,赶紧温言哄了小女儿出去,拉着方溪的手道:“溪姐儿面带忧愁,有什么话和为娘说吗?”

“娘一心想着我,我知道,可马球赛还是简洁庄重为主吧。”方溪试探道。

“简洁庄重是骑手的,那么多夫人在场,咱们女人家……你想下场打球?”大太太突然明白过来,瞪大眼睛难以置信道:“我的乖女儿啊,你怎么想到要打球了?这天寒地冻冷风呼啸的,在马上吹一会儿脸就干裂了啊,三五个月养不回来,你怎么起这个念头了?刘家丫头和你说的?我就知道!”大太太越说越来火,刘姑娘要在面前,估计已经指着鼻子骂她带坏女儿了。

“娘~~不关她的事儿,是,是她告诉我女眷也要组织球队的,可参加是我自己的主意,小时候我也和哥哥弟弟们一起学骑马,我记得二哥还没我学的快呢,后来荒废了些,可哪年秋猎我没参加,也是能给娘打野味回来的。”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你读了那么多书难道不明白这个道理吗?你现在多大了?马上就要嫁人了!还玩儿以前那些闺阁游戏,以后嫁人当家做主骑马是能帮你管家,还是打猎能帮你交际?”

“难道这些钗环就能了,谁说打猎不能交际,我以后要是组织个春猎、秋猎的,还不应者如云。”方溪自豪道,西北女儿谁不会骑马弯弓。

“京城可不流行这个……”

“京城,你们要把我嫁到京城,谁?是禁卫军中的人吗?”方溪脸色煞白,若是嫁入京城,那她可就要背井离乡,几十年不得见父母一面了。

“好闺女,别怕,别怕,没谁,还没选定人家呢,就是看看,那么多人,也要多挑一挑,到时候你还要掌眼呢,你若是瞧不上,爹娘怎么会勉强你,老太爷老太太也不会干看着啊。”大太太深恨自己嘴快,怎么就说出去了。

方溪呆坐椅子上,脑子飞快的运作起来,苍白着一张脸问道:“是纯睿国公?”

“乖女儿,你怎么会这么想……”

“是不是!”

“是~”大太太轻声应道:“既然你猜到了娘也不瞒你,家里是这么想的,可纯睿国公那边还不知道。但只要你祖父一说,哪有不成的。”现在人男方挑女方,女孩儿家的矜持就顾不上那么多了。

“恭郡王还在京城吧?”就是现在说好了,恭郡王也不会认的,他不会放任舅家和不看好的儿子绑在一起。

“还有陛下呢。”大太太丝毫不担心,纯睿国公不是泥捏的,这皇族的婚姻,还是皇帝这个大家长说了算。

纯睿国公?方溪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不要慌,若是他的话,也不是不行。当初若是家中事败,父亲都要拿她做妾攀上人家了,现在能做正妻,不会比之前更差了。那样一个人,携着京城的温润与风度,如同天神降世一般拯救了方家,这样一个翩翩少年出现在眼前,说没有一二小心思都是骗人的。可方溪清楚自己,她的婚事在父母祖父母手上,和纯睿国公的一面之缘都用在奋力自救上了。那样的女孩儿,他不可能喜欢的。

方溪想着自己当初死乞白赖要个消息的样子就脸红,可她又不敢告诉母亲,直言纯睿国公不会看上自己,那总要给个理由啊,自己拿什么借口给?

“娘,您也说了现在还定不先来,纯睿国公的心意才最要紧。他可是说了女子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风采卓然,我若下场打球,不比淹没于台上数千人中更醒目吗?”方溪定了主意,不管怎样,先拿纯睿国公做挡箭牌吧,下次遇到女眷能下场打球不知道什么时候,总要让自己不留遗憾啊!

大太太想了想,女人和男人看人的角度不一样,纯睿国公也许就好这个呢?道:“那女眷打球是怎么个比法,你们力气小,骑马太危险了,听说京中流行女眷骑毛驴打球,这个好,稳妥!”

方溪在心里翻白眼,面上却不懂声色道:“还不知道呢,刘家姐姐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和我说。娘,您要是应了我,可再不能反悔。这次咱们西宁关过来的姑娘要和嘉峪关的姑娘赛一场,祖父战功赫赫,对比得嘉峪关这边灰头土脸的,她们肯定找机会让我下场,与其等到时候抓瞎,不如现在就练起来,就是最后输了,也能心安。”

“什么这关那关的,到时候让你嫁到嘉峪关,看你怎么分娘家夫家!”大太太笑了,知道是小女孩儿间的争风吃醋她就放心了。就是纯睿国公哪里走不通,禁卫军中还有不少好儿郎呢,呸呸呸,一定能成!

“那这衣裙首饰……”

“放着吧,等你打完球再穿。娘这就让商家上门,再给你做骑装。”大太太笑着去忙,心想就是骑装上也要多绣些花纹,不能比浮光锦的衣服差。

送走亲娘,方溪瘫子椅子上,可真不容易啊,她娘要是知道她们骑的是高头大马,最后还会和男子对决,会不会昏过去?该怎么瞒住她娘啊?瞒不住又该如何争取?

方溪一个平素以温柔大方示人的姑娘都这么激动,更别说易敏这个人来疯了,从小家里就宠着,现在更不得了。

“纯睿国公总算说了回实在话,我就不信我们比男儿差到哪儿了?以前表弟和我比骑射、比打架,什么时候比得过我了?”

“还敢说,姑娘家家在地上打滚好看吗?赶紧给我回房去,不是答应了不再冒失吗?”易夫人对着女儿没辙,心里对纯睿国公更不满了,惹得她待嫁的女儿在诸位夫人面前不庄重,简直乱弹琴。

“娘,现在谁家姑娘不以加入球队为荣,要是我不去,到时候别的姐妹说话我都插不上嘴了。哦,整个西北就易家的女儿是缩头乌龟,连应战的胆子都没有?我才不干呢,我还要领头打对阵西宁关的呢!”

“你个死丫头!把家里的马都锁上,看你怎么办!”

“我找云姐去!”易敏也是心宽的,翻过年坎,她就忘了年前的种种烦恼,依旧快活得像只百灵鸟。

看着易敏跑远,大丫头赶紧扶夫人坐下,递上茶水,劝慰道:“夫人,小姐就是小孩儿脾气,大了就好了,你别担心。”

“我担心什么,自有云丫头去操心。”易夫人笑道,自从丈夫和她畅谈过后,她就只把易云当侄儿、儿子看。

易云在商行办公,易敏一阵风似的刮过来,拉了易云的手道:“云姐,你要参加马球赛的吧,我们一起组队好不好?”

易云放下手里的文书,笑着直接道:“球赛是要参加,但一起组队不行了。”

“云姐和谁一起,不能再加我一个吗?”易敏嘟嘴道。

“我的傻妹妹啊~”易云拉易敏坐在身边,道:“你云姐可是商行的东家,这次衙门那边对马球赛可是有奖励的,商人若是组队参赛,拿到了一定的名次就有减免赋税的优惠。所以,你没见很多球队都是按照身份组队的吗?你是将门女儿,自然和小姐妹们组队。”

“可云姐你也是将门虎女啊,凭什么你不能参加!”知道云姐忙的是正事,可易敏还是为她抱不平,商人可不是好称呼,哪儿比得上将军的女儿,云姐也是将军的女儿啊!

“不是不参加,只是不和你一支球队,云姐有另外的队伍要参加呢。好啦,不要嘟着嘴,不在一个队也好啊,到时候云姐打球的时候你就去加油,还不影响你,岂不更好?”易云温声劝哄道。

易敏知道这事儿没戏,也不纠缠,道:“那好吧。唉,还是云姐开明,娘都不让我参加,还说要把马棚锁起来,不许我动呢。”

“这样吧,马匹、球具、衣裳,都云姐出了成不成?”易云哪里不知道大伯母的意思,若是真的要拦易敏,她连帅府都出不了。

“真的啊,云姐!啊!你太好了,太好了,我这就回去告诉娘,看她难不难得住我!我还约了王家姐姐,到时候我们一起组队,肯定把西宁关那些人打得落花流水。云姐,我先走了,记得回来吃晚饭啊。”易敏说完又一阵风似的跑远,真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易云的贴身丫鬟云霄端了茶水进来,道:“敏小姐也是爽快人。”瞧这茶都没上桌,人就走了。

“成了,茶你喝吧,她一个小姑娘哪能面面俱到。”易云摇头失笑,道:“她们打马球是玩乐,我们可是交际,有多少女眷要参赛打听清楚了吗?”

很多千金贵妇都要下场参赛,那她的球队要怎么打,打到什么程度才能又让人敬佩,又不让人记恨,这些都是要事先计划好的。女人和男人还不同,男人堆里就服气本事,谁的拳头大听谁的;女人嘛,更复杂一些,她们有时候不慕强,反而相当排外,你要是更强出去一大截,她们也能找到你不具备她自己却有的优点自我安慰,而且总能站在制高点说话不腰疼。这些年,说自己在男人堆中厮混,这辈子就算赚再多钱也嫁不出去的话易云听了不少,可惜作为易帅的侄女儿,还没人敢当着她的面说,宴会的时候厥过一两位夫人的面子,人人都知道嘉禾商行的东家不软柿子。当然,还有易敏被纯睿国公吓破胆子的事实都告诉易云,她的思维和普通女人不一样,唉,和女人打交道更难啊。

云霄回禀道:“还没统计出来,截止报名是后天,要到那时候才能确定呢。主子也别说大话了,就您这脾气,现在计划的好好的,到时候一下场打出真火来,谁还记得计划,保证出手不留情的,打得人家落花流水。您呐,也别想什么交际了,就当是冲衙门的奖励去的吧,算是圆上和敏小姐说的谎了。”

“你就会泼我冷水!”易云笑道。

“这次的赛制和以往不同,从国公府传出来的消息是男女混合赛制,到时候咱们也不必在娇弱小姐堆里打滚,欺负起人来都没意思。主子可别现在一副轻松样子,下场了才抓瞎。”云霄和易云名为主仆,情同姐妹,说话还真是不客气。

“男女混合?女子要打双份?那打到最后估计女队只剩我们这边了。”不是易云自大,能参加马球赛的首先要回骑马,现实条件就晒下去一大批人,女子队就是大家千金和年轻贵妇了。千金小姐小跑一阵儿打猎还成,激烈的马球赛他们吃不消;贵妇们的身体更好一些,可是经历都被丈夫儿女牵绊住,技艺肯定生疏了。报名的时候奴籍不能参赛,那些养的护院女侍卫,身上有契约的都不行,多亏她的商队都是自由人。易敏心里感叹,西北往年的马球赛都是男人的事情,女人就是看客,什么时候下场实战过,只有她的队伍,挑选的队员全是跑商的老手,骑马奔袭数千里是家常便饭,首先一条体力就过关。

易云看着云霄挺拔健壮的身材,自己也是一样,有时候甚至觉得自己的大腿都比那些千金小姐的腰粗,这么明显的对比,胜负没有悬念。

“哪里?说了是球队随机两两对战,那个球队胜了就晋级,如此几轮过后,选出四支球队奖励,再由这四支球队两两对抗,产生最后的胜者。女队这边看哪只队伍坚持道最后就算哪只队伍胜,女队还有单独的奖项呢。”云霄解释道。

“还成,真要比双分,就是赤/裸/裸的欺负人了,女子体力上更吃亏些。”易云笑道。

“主子偶尔也别考虑这么多,您就当是单纯去打球的,什么交际啊、奖励啊、影响啊、成败啊都统统抛到脑后,您今年也才十九岁,别把自己拘成老先生了。”云霄叹道,若不是当初易云挺身而出,她们这些依附商队而生的人就只能流离失所了。陪伴着当初的小姑娘长成如今的大姑娘,云霄的娘天天在屋里叹气,说拖累了主子,云霄也深觉主子不容易,心疼她得很,想方设法让她松快松快。

“新年已过,我二十了啊。”易云笑道。

二十啊,这个年纪别的姑娘都是几个孩子的娘了,就她还在男人堆里打滚,拼搏家业,有时候想起来也挺可悲的,想着随便捡个人入赘就是了。可这样的情绪只是一瞬间,易云是决计做不出来的,她时刻记着自己心中的原则,婚事不是人生的全部。母亲已经好几年不见了,但她给自己做了很好的榜样。她为什么能再三改嫁,一次嫁的比一次好,不是她容貌有多么倾国倾城,是她有本事,她能养活自己,就算吧商队留给了前夫的女儿,她依旧万贯家财傍身,且不贪图男人的官职、钱财,这样的女人,谁不想要?

易云永远记得母亲决定改嫁,把她送到易府的那天对她说的话:“云儿,女人还是要靠自己。”易云想着她娘也是嘴硬心软,自己刚接手商行的时候亏得一塌糊涂,她骂骂咧咧说自己败家,又手把手交了一段时间才放心。总说她这个当娘的是靠不住的,可真有事,又跑的比谁都快。再一次骂骂咧咧要自己“站起来,自己做!”

“您五月的生辰还没到呢,不算二十岁。”云霄嘟囔道,女人的年纪啊不能说,更何况易云还没有定下婚事,更是说着就伤心。

易云没听清她说什么,又把心思放在文书上了,如今帅府筹备开春大战,粮食是关键,她领头西北的粮行,更要率先垂范。易云想着最近大伯在马球赛上和纯睿国公府的配合,心里高兴,看来大把她的劝告听了进去。和国公府还是交好为主,纯睿国公不可能一辈子在西北,只要有了一场大胜,大伯的位置留稳了,到时候再运作也有底气。

易云想着这些大势,再结合自己商队、铺子,看有什么要调整的不,又在书桌前读过了一个忙碌的下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