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安城中有一个死规定,所有的建筑物都不能比宫城的城墙高。一则,是为了避免旁人窥视皇宫,二则,也免了那些宵小之徒刺杀皇族的便利,显示皇家权威。
如今宁氏正站在提月楼最上面一层的窗户旁,远远看着城门外那影影绰绰的一队人马。
虽然看不清楚那里的人,不过她也清楚明白那是谁要离开京城了。
林紫苏。
林紫苏和萧祁将军。
终于要走了。
她袖子下的手微微紧了紧,五月的天已经不见凉爽了,这提月楼上虽然清风徐来,她却是捏出了一手心的汗。直到楼下传来匆忙的脚步声她这才回神,看着那身姿挺拔的男人进来,不由露出一丝嘲讽的笑容,继而整理神色,上前恭敬谦和地屈膝行礼。
“皇上,是来送故人的?”
“皇后!”如今已经是皇上的靖王眉头微皱,却还是摆手道:“免礼。”
皇后起身,见他径直走向之前自己所站的位置朝着她看过的方向看去,不由在皇上身后勾了勾唇角。纵然坐拥天下又如何,连送自己心爱的人都不能,更何况他所心爱的女子,还是跟他的兄弟一同离去的。
她低头,掩去那一分不屑,低声道:“臣妾不打扰皇上了。”说着屈膝行礼,不等皇上说话就后退了两步,转身下楼。
楼下她身边的宫女与皇上身边的内侍面面相觑,如今见她下来倒是松了一口气,等到走了许久,这陪同她一起长大的宫女这才低声道:“娘娘,没有再与皇上争执吧?”
“有什么好争执的,不过是一个他注定得不到的女人而已。”宁氏笑了下,不以为意的样子让人总是忍不住想起那一日她那拙劣的表演。为了把林紫苏赶出皇宫,她几乎与皇上决裂。若非新帝登基,江山不稳,皇上还要用到宁国公上下,只怕皇后娘娘能不能被册封为皇后娘娘都是一回事呢。
只这话却也不能在皇后面前提就是了。
宫女没有多嘴,然而宁氏却也想到了当日的情形。她自嘲的笑了笑,那一日她自然是惹恼了皇上的,不光是皇上,甚至在那日的情形传出去之后,还惹恼了母族。
不过是三两天的功夫,母亲就请旨入宫,等屏退了身边的宫女内侍之后,一个巴掌就打在了她的脸上。
“啪!”
那清脆的把掌声,如同烙印在了她的心上一般。看着母亲又急又气的模样,当时宁氏就忍不住笑出了声。
“母亲也觉得我不该为难那林紫苏吗?”她捂着自己的脸,扭头看着双眼通红的母亲,半响才直起身坐下,低声道:“母亲也坐吧,既然来了,话总该是要说个分明才是。”
宁国公夫人坐下,看着女儿的脸颊微微泛红,不由又有些心疼。她这一巴掌并非恼火女儿的所作所为,而是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
“那个林紫苏,早在你嫁给靖王之前家中就查了个分明。”宁国公夫人缓缓开口,带着语重心长的腔调,深深看了一眼宁氏,才道:“我自幼对你多番教导,难道你还不明白这点吗?既然觉得她是一个威胁,就不应当这般匆匆下手。”
“一旦下手,就应当快且又狠又准。你用了最笨的办法,却让她可以逍遥度日,你可明白你错失了最好的机会。”宁国公夫人看着宁氏,又是痛心又是担忧,“你得罪了靖王,又露出了本意,结果还是放跑了林紫苏。你应当明白,对于这样被靖王放在心上的女人,就不能轻易放过的。”
“杀了她吗?”宁氏缓缓放下捂着脸的手,低头看着自己手心缠绕的纹路,半响才扯动唇角露出一个笑容,“母亲的意思是,让我暗中杀了林紫苏吗?”
“杀了她,才能够一劳永逸。她会是你登上后位最大的那一颗绊脚石。”宁国公夫人冷眼看过去,“只有死人才是最没有威胁的。”
“原来母亲是这般想的。”宁氏笑了笑,这才抬头看向了自己的母亲,低声道:“只是,女儿却不这么认为。若是林紫苏真的死了,那她可就真的成了靖王心头的朱砂痣了。”
“一颗忘不了,挖不出来的朱砂痣。”宁氏看了一眼自己的母亲,半响才道:“母亲当知道,这样一个女人,不管她存在不存在了,都是一样的。所以,我要她活着,我帮她出宫,我让靖王心存疑虑,不敢招她入宫……我要让她顺顺利利嫁给萧祁。”
“那又如何?”宁国公夫人忍不住追问了一句,就见自己最小的女儿露出了甜美的笑容。
宁氏轻声道:“朱砂痣变成了心中刺,母亲说会如何呢?他一样忘不了林紫苏,只是再也不会见她,对她又爱又恨,甚至不会再对旁的女人动心,这满后宫,未来就算是有再多的美人,与他眼中也不过是红粉骷髅而已。这样,我才能坐稳皇后的位置。”
她不需要靖王的爱,只要她母族在,只要她管好后宫,让他子嗣繁盛,就能得到靖王的敬重,坐稳皇后的位置。又或者,靖王对她心生疑虑又如何,只要她不犯错,靖王就不会想要废后。
因为,没有让他废后的理由了。
林紫苏,是他人的妻子了,那人还是他的表兄弟。
宁国公夫人深深看着自己的女儿,半响才道:“你自幼就是个心软的,然而你可知道这后宫就是个吃人的地方,你不杀人,总归有人会觉得你好欺负,想要杀你的。”
皇后的宝座,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后宫的女子,哪个不想坐?
“打蛇不死,后患无穷。这话,你应当懂得才是。”
“林紫苏不会是后患。”宁氏坚定地说:“母亲放心,我心中自有定论。那一日并非鲁莽,才会那般行事的。”她想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所以才做出了那般拙劣的一出戏给靖王看,给林紫苏看,给萧祁看。
宁氏捧着茶杯,笃定地道:“萧家会承我这个人情的,林紫苏也会承我这个人情的。”
“林紫苏,你毁了她入宫为妃,甚至为后的路,她会承你的情?”宁国公夫人摆明不信,偏偏宁氏愈加的笃定。“母亲放心,这天下,总归有人是不稀罕那皇后的宝座的。若非我看出林紫苏的心思全然在萧祁的身上,又如何会放过她呢!”
女人争权夺利的路上,不必男人更干净。不过倒是更纯粹,因为没有合则两利的说法,她们这条路,只有你死我亡。
宁氏也许于朝堂之争上并不明白,然而她毕竟是在宁国公的后院活了十几年的,家中那些纷争也看得明明白白。女人之间的那些你来我往,她自幼耳濡目染,看得太多了。
“娘娘,”一旁宫女轻声打断了宁氏的回忆,她略微扬眉看过去,一旁宫女连忙道:“娘娘一直盯着那边的牡丹,若是喜欢,不如去凉亭之中赏花,奴婢让人准备了茶水点心在一旁亭子中,可好?”
宁氏一时也不想回宫,此时见宫女机灵,就笑着点头道:“你倒是费心了。”
她说着朝着凉亭中走去,又想了想那日宁国公夫人所说的话,扪心自问放走了林紫苏她后悔吗?
她想了许久,等到宫女上了茶才回过神来,笑了笑。
她不后悔。
林紫苏和萧祁两人之间每一次眼神的交流她都看在心中,她知道那是真正相爱的人才有的眼神。她也曾经有过所爱的人的,只是,如今一切都没了。
错过了就是错过了。
凭什么因为靖王的求娶,她要嫁给他。而靖王却还可以得了宁国公的好处之后再坐拥他爱的女人?
人生最苦不过是求而不得。她就是要让靖王如同她这般,求而不得,求之不得,只能看着心爱的人跟他人共度一生。不然,岂不是太便宜靖王了。
双手微微握着茶杯,宁氏看着里面微微晃动的水,露出了一个笑容。
更何况,还有什么比成全一对有情人更好的事情呢?
只盼着,萧祁和林紫苏不要辜负了她这般作死,能够最终做到有情人终成眷属才是。至于她,有母族的支持,有那位谭夫人的支持,只需坐稳后位,看着如今的皇上在心中思念一个不属于他的女人一辈子,也就足够了。
她会好好抚养自己的孩子,料理后宫,平衡那些妃子之间的斗争,说不得几年后还要处理几个不长眼的得宠妃嫔,这一双手总归是要染上血的。
然而,也只是这样罢了。
她坐稳后位,辅佐明君,提携母族,抚养未来的储君。她不会跟皇上成为怨侣,他们会相敬如宾。说不定,多年以后,当他们都放下过往的时候,也会成为举案齐眉的夫妻呢。
只这样的一生,也足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