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沉认真看了他一眼。

溯隐眯起了双眼,和善般笑道:“不叫声舅舅?”

薛沉嗤笑一声,道:“你适才就想杀我,但别又做出这般姿态。”

溯隐此时有着耐心,也不生气,又道:“那时我又不认得你,现在知道了,怎么舍得杀你了。”

薛沉怎会相信他一个字,道:“不管你是谁,与我何干。阁下既然不走也别妨碍于我。”

溯隐好奇道:“我想做什么?我怎么会妨碍你了。”

“不对,我记得你可是要自尽,话说回来,也算是我间接救回了你,你这孩子怎么也不知道对长辈感激些。”

薛沉已经不愿意再多言什么。

管他是谁,这眼睛一旦闭上,他就什么也不怕了。

就是有些遗憾了。

有这人在此,也许自己等不来师尊为自己收尸。

罢了,这也是个妄想。

他这种肮脏的人,谁会平白怜悯半分。

他下意识的捂住胸膛,却只见伤口,从一开始便没见到碧苍剑的踪迹。

他抬头,毫不迟疑的看向似笑非笑的溯隐。

“把它还给我!”

他厉声道。

“你是说什么?”

“我的剑!还给我。”

溯隐笑容盈盈,侧头不经意间眸光流转。

“一把剑,那是把仙修的剑?”

“这可太有意思了,你是说,那把剑竟然是你的?”

“你可是一个魔族啊。”

是,他是人魔混血,说到底觉醒了的他的的确确是个魔族。

但是,但是......

我才不是,我才不是!我是人,我是个人啊......

他血淋淋的心脏滴着血,那嘶哑的声音在内心呐喊。

“把剑还给我。”

那是师尊的剑。

只有它才配让自己结束性命。

溯隐举起一只手,薛沉警惕的看着他一举一动

他断了一只手,也只有举得起一只手了。

他手中空空如也。

“你看,我可没拿了你的剑。”

“那是仙修的东西,我厌恶都来不及呢。”

“喏,我就是随手扔了。”

溯隐指了指一个方向,语气轻描淡写道。

他笑着去看薛沉的表情。

脸色青白,怨怒无比,恨不得杀了他泄愤。

哦,对就是这样,这样神情让他内心雀跃起来。

他舔了舔下唇,意犹未尽得想着。

“真是不想就这么直接杀了他。”

“未免太过可惜了。”

薛沉走到溯隐所指的地方,一柄露着微弱光芒的长剑静静躺在一条沟壑中。

他小心翼翼地捡起,捧在掌心,拭去剑身上的碎石。

“你这孩子怎么真是,一个仙修的剑对你就这么重要?”

“我看也不过是区区宝器罢了”

溯隐漫不经心的话语从身后传来。

“师尊的剑怎么能与俗物相比。”

他只是轻声呢喃。

“这一次,定能对得起师尊了。”

溯隐还唇角挂着笑意。

但是下一刻他的笑容却微微僵住。

他只看到那个自己刚认的外甥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话,然后便毫不犹豫的又将自己的心口戳了对穿,生怕自己死不成似得。

为什么说是又?

溯隐此时是相信了。

这孩子抱着死意。

一次没能死成那便来了第二次。

溯隐离他不远,凭他的能力足以救下他。

可他为什么要去救。

只是,有点舍不得自己杀了。

这孩子自己寻死,他可没道理来阻止。

就像是看一场笑话,笑过了就罢了。

这般有意思的孩子,也仅仅只是有意思而已。

略僵硬的唇角弧度扩大了,他笑起来很有风情,但只限于别人不要去看他那双眼睛。

面容在笑,眼神无情。

甚至,那种冰冷的杀意从未褪去。

“还是把他带回去吧,就算这具尸身也有我的血脉,别拜拜便宜了低劣的妖魔。”

溯隐在思考瞬息后便决定了。

他把自己断掉的手骨捡起来,直接给按在断肢上。

随即这适才还被折断的手又恢复如初一般。

双手拢在黑袍中,他重新戴上了帷帽。

就像他刚刚来时的样子。

那个孩子也是一样,安安静静躺在血泊里。

一身衣裳却彻底成为了血衣。

但有了上一次的教训,这次再靠近了薛沉后,溯隐分出一道魔气试探。

心脏是冰冷的,早就停止了跳动。

连微弱如细丝的呼吸也没有任何迹象。

这次可是死透了呢。

也不知道他自己有没有后悔呢。

现在的孩子啊,做事就是这么急躁。

有什么事呢,冷静冷静,偏偏自己寻死是什么道理。

看他都不想杀他了。

好好活着不行嘛。

溯隐有一些些忧郁了,一直有这么一点。

他只是想不通这个孩子在想什么。

然后,心里就有那么点好奇。

他放心将这具身体抱起来,转身后身影便消失在昏暗的洞窟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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藜心是一位女妖。

一位土生土长在魔域,至今修炼成了人形的妖物。

她的本体只是一株藜麦,若在人间界里可不是能供人赏识的花卉,而是漫山遍野的那些都叫不出名字的野草罢了。

所以就算她化形以后不会是千娇百媚的美人。

她模样不美,修为低微,怎么瞧在弱肉强食的魔域中都是食物链最低层的那个。

化形之后,她也倒是聪明,知道自己一个人不可能保全自身,于是就找了魔宫庇佑。

其实只是成了一个低微的扫洒侍女。

她这样的小人物没人会多在意,不过某次还是出了差错,管事就将她调到了侍奉尊主的位子去。

魔宫上下人等皆知,虽然尊主贴身侍女一位看起来尊荣,但其实是命不保夕。

从前许许多多或娇丽或美艳的贴身侍女们坐在这个位子,便再也起不了身。

她们的血足够染红整个魔宫。

谁叫他们的尊主,是一个反复无常的性子。

这时间一长,便没人敢主动去当所谓的侍女了。

这次藜心倒了大霉,魔宫里一些无聊人士还在猜测这位新侍女能挺过来几天。

“我说也该有个十日。”

“还是十日呢,我看不到五天罢,想想看芳琼那样的绝色,尊主可是一点也不怜香惜玉的,就她也不过半月就被尊主给剥了皮。”

“那也是芳琼自找的,那日画了幅画,她在一旁侍奉被尊主看到了,尊主心情好便赞她一声色比春花,可她不知死活居然以为尊主倾心了她,还要尊主给她画一幅,尊主便剥了她的皮囊,以皮囊画了佳人像。但我看这个藜心是个安分守己的性子,至少没那么快能惹了尊主吧。”

这些话藜心听在耳里,双腿颤颤巍巍觉得自己一定躲不过去了。

可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藜心当上了贴身侍女后,居然平安度过了十数年了。

这可太不可思议,在众人看来,藜心也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但是藜心自己知道,尊主其实并没有太难伺候,他不喜奢华享受,很长时间都是在修炼,偶尔出来一次,她也只要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就好。

那从前那些侍女们又是怎么惹了尊主不快呢。

大致之事因为尊主的个性。

尊主之言决不能当真。

这是藜心多年来经验,并一直牢牢记得。

就比如她这样姿色只是清秀,没有任何长处的藜麦妖来说,宗主兴致一来都能夸赞她容貌好,气质佳,还曾说过许多许多,连藜心都记不得了。

尊主这种话听听就好,可绝不能认为尊主对自己与旁人不同了。

藜心确定,若是自己露出一丝得意或是飘飘然,尊主那双修长雅致的手一定会将自己掐死。

也许掐死还是好的,尊主好像更喜欢分尸?

现在,在得知尊主回了魔宫,还带回来一具年轻人的尸体后。

藜心不禁暗道,尊主他就是个疯子。

这样大不敬的话她自然不敢说出口,但还是在心里默念了一遍。

这下得到尊主的消息,可容不得偷懒,于是她马不停蹄就来到魔宫最深处的一座殿室。

这里是尊主的住所,除了尊主自己也就只有藜心才能踏足了。

藜心见到尊主召唤的手势,顺从的上前去为尊主卸下黑袍。

眉眼满是媚态的男子抓住了藜心的手。

藜心不躲不闪,就让他如此抓住。

他媚笑道:“藜心,可是辛苦你了?”

藜心闻言,心里一咯噔,搞不懂尊主又在出什么幺蛾子,但是危机感在她心头弥漫开来。

她膝盖一软,立刻跪下来,顺势将自己的手抽出。

“尊主恕罪,藜心不辛苦。”

她这一跪下,尊主却撇撇嘴:“你还是这么无趣啊,藜心。”

藜心低着头,嘴里说着不敢。

过了片刻,尊主凉凉的声音道:“别再我这待着了,我带回来的那个孩子你去好生照看,把身上血迹都给我换了。”

藜心心中长舒一口气,知道自己这一关算是过去了。

她还是保持着低头的姿态慢慢退了去。

尊主说的那孩子,被安置在了偏殿里。

这里的偏殿空旷了许多年,曾经据说是云隐王姬曾住过的。

虽说是偏殿,但是比尊主自己的住处更要大了。

藜心推门而入,这里不用讲什么规矩,所以她便直接走了进去。

入眼的是一浑身如同浸泡在了血水里的人。

不,该说是具尸体。

她是植物所化的妖精,对生机格外敏感。

可这尸身上全是死气,看来都是死去多时的了。

藜心将他翻过身来,血污沾满了面孔,都看不清原来长得什么样。

再瞧着这一身的血。

藜心觉得,这该不是哪个得罪了尊主倒霉人吧。

可这也不像啊,尊主何时将谁带回来过。

可能他身上有什么尊主感兴趣的东西。

藜心不敢说猜透了尊主的心理,但是这么多年的贴身服侍,她还是了解一二的。

要不然她也活不到现在。

再怎么想又不关她这个侍女的事情,她只要将尊主吩咐的事情做好就行了。

她伸手去脱下那碎布一样的腰带,打算先给则倒霉的家伙擦干净身子。

这满身血的,她这个妖看着也不舒服。

但是就在她伸手时,眼睛却不自觉的偏移到这人的脸上。

看起来,好像有些熟悉啊。

要不先不擦身,先把这张脸给擦了?

藜心这么一想,手就动了,她看着这人面容五官书有一种奇异的吸引力,虽然布满血污了,但从五官来看也是个美男子呢。

她的手已经触碰到了那人的脸颊。

她有些入神的看着这张脸。

忽然,藜心似乎看到了他的眼睛。

是睁开来的,有着长长睫羽,比女人还要妍丽的眼睛。

那双比血污颜色刚要浓郁的眼瞳注视到了藜心。

藜心猛地僵硬住了。

死而复生什么的,对她这种妖物来说不是值得惧怕的事情。

但这是一股比面对尊主时更要冷峻的寒意。

“我,竟然还没死吗?”

他的声音因为长时间缺水导致了沙哑不堪。

“原来,竟是老天也如此的唾弃我。”

他的双眸无神,仿佛是放弃了一切才有会有的空洞。

“真好,真好......”

此刻,藜心后知后觉地想起来,这个人的双眼,长得与尊主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