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暑那天的雨下了整整一天一夜, 水流如注,半个江州城都被淹了。
据说上头发了好大的火,因为前任市领导落马而中止的雨污分流工程, 这回终于又要开工了。
仁安变天了。
整个医院的气氛都不对了。
沈青躺在病床上清楚地感觉到了暗潮汹涌。
韩教授的事情曝光之后, 院方以最快的速度召开了党政联席会议, 直接暂停了韩教授消化内科主任的职务,由副主任孙茂才代管科里头的事务。
本院职工还在议论纷纷, 韩教授扛过了检查组的调查, 居然倒在了一顿饭上时;紧接着, 正式的处理的决定也迅速出炉。韩教授的科主任一职被彻底撸了, 晚节不保的老人受到了严重警告处分,连带着仁安医院专管党务工作的副院长也跟着在大会上作自我批评。
用辛子墨的话来说, 什么时候医院在对外问题上能这么强势主动就好了。对外就是一条虫,从来都是拖拖拉拉和稀泥。枪口对着自己人的时候倒是挺干净利落的。
这些都是牢骚话,说了等于白说。谁都清楚事情到了这一步, 韩教授不死也得脱层皮。
沈青回科里头开会的那天,明显感觉到韩教授瘦了一圈。原本就面容清癯的老人, 现在更是皮包骨头,脸上凹下去两块, 短短几天功夫人就瘦的脱了形,白大褂套在身上都空空荡荡的。
不过他精神头倒是不错,还有心思关心沈青的情况:“你怎么回来了, 不是在产科保胎吗?保胎就要有个保胎的样子, 跑来跑去干什么。”
“我没事。”沈青摇摇头, 安慰自己的老领导。
事实上,她的确想请病假来着,结果病假条拿到医务处去,处长不肯盖章了。先兆流产的病假最多只能批一个礼拜。她先前休了一个月的假已经严重超标了。
什么,工作三年积累的假期加起来超过了两百天?别开玩笑了,医院里头哪个人补休过这种假期。要这么补休,医院早就关门大吉了。别扯什么劳动法,没那回事。除非打定主意不干了,否则赶紧回来上班。
沈青不想再跟医务处扯皮。现在人人自危,整个仁安的领导班子都要大换血。卢院长是板上钉钉的栽了。作为韩教授吃拿卡要视频当中另一位仁安正式职工,又是卢院长一手引进的青年人才,沈青的处境相当尴尬。
韩教授十分硬气地将所有责任都扛下了,强调那就是他们诊疗组的一次内部聚餐。刚好碰到了医药公司的人没包间了,就坐下来凑了一桌。组里头的人都以为是他请客的,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沈青啊,沈青跟个药代凑在一起聊什么?那是沈青带过的实习同学。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沈青是在教育小姑娘工作了就得少说话多做事。
韩教授看着沈青笑:“别想那么多,刚好我自己也想歇歇。这主任当的啊,我一点儿自己的时间都没有了。这回歇下来,正好有时间专心搞搞技术,搞搞科研,也算是静静心。”
只是新上任的孙茂才并不给韩教授静心的机会。他寒暄了一通之后,直接在科务会上宣布了接下来的新工作安排。
“韩教授你是我们科的门面招牌,病人们都相信你。现在医院是非多,我们科还需要你镇着。后面门诊就全看教授你了,你负责收病人。”
孙茂才一脸诚恳,眼睛甚至还含着笑。底下的医生护士却全都变了脸色。光上门诊不管病房,那韩教授等于是被彻底架起来了。
病人情况不严重的,在门诊就能处理掉。可稍微严重一些的病人,肯定得收住院处理。
从某种意义上讲,医生的水平也是在诊治病人的过程中锻炼出来的。各种治疗手段,得用在病人身上才知道到底有效还是没效。相同水平的医生进了三甲医院跟进社区卫生院,为什么几年下来水平就有云泥之别?病人不同,接触处理的病人不一样。
韩教授不管床位病人了,他还哪儿来的病例。别说是搜集临床数据写文章了,他的个人技术都要停滞不前。
之前大外科有个科主任在竞争上岗的过程中落马了,新上任的主任就把老主任丢在门诊收病人。老主任不参与病区的奖金评定,除了基本工资外,奖金全靠收病人。收进来一个,就拿一百块钱的奖金。
一个出了名的外科快刀手,丢在门诊不沾手术台不到两年的功夫,让他上台开刀他都不敢碰刀子了。人的技术就是这样,用进废退,手感没了就是没了。
想整死一个人,方法多了去,而且个个都冠冕堂皇,光明正大。
不让老主任彻底待废了,新主任怎么服众?医生说到底吃的是手艺饭。手上功夫镇不住同行的,就是当了业务科室领导,也会被人耻笑。因为关键时候,领导必须得是那个抢救第一线拍板的人。
一朝天子一朝臣。国外换一任国家领导人,还要重新组织一套班子呢。
医院也是个小王国。
沈青捏紧了手心,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孙茂才这么做无可厚非。如果还留着韩教授在消化内科病区管床位,到时候,谁认他这个副教授?他既然坐上了科主任的位置,凭什么还让自己憋着气。
韩教授倒是镇定自若,笑着点头应了声,还夸奖了一句孙茂才:“到底孙主任体贴我一把老骨头,我多少年没准点下过班了。”
众人应和地笑出了声,纷纷调侃韩教授赶紧多照顾一下家庭。省的小孙子成天嫌弃看不到爷爷,教授夫人从结婚起就自嘲自己是丧偶式婚姻。
一团其乐融融的和气中,沈青被新主任点了名:“小沈啊,你身体恢复得怎么样了?能上班了吧。”
沈青这时候哪里敢跟孙茂才硬怼,赶紧点头:“谢谢孙主任关心,已经养的差不多了。”
孙茂才笑了:“也该好了,再不好的话,人家要说我们仁安医院的医生自己都看不好自己人的病了。”
顾钊觉得这话刺耳。谁都知道沈主任是在养胎,怎么从孙主任嘴里头说出来,就跟诅咒她生病一样。还有就是,谁规定了医生不许生病。人家印度都有调查数据,医生寿命比全民平均水平足足少了十三年。医生本来就是亚健康群体。
沈青脸上依旧带着微微的笑,跟听不懂孙茂才话里有话一样,只温声细语:“有劳主任费心了。”
“既然你身体好了,那就没问题了。”孙茂才如释重负,“本来我还担心你身体扛不住,幸亏你没事了。这个月底,援疆的主任们都回来了,咱们大内科得再派个人过去。院里头商量了,小沈你是我们科的青年骨干,就你过去吧。”
顾钊失声叫了出来:“什么?孙主任,沈主任怀孕了啊!”
“又没规定怀孕了的医生不能援疆。你这小孩说话,怎么怪怪的呢。”孙茂才皱起了眉头,冲着沈青笑眯眯的,“其实那边环境反而好,病人少,空气风景都好,你刚好养胎。我是劳碌命,走不开,不然我都想过去躲躲雾霾呢。”
沈青握紧了拳头,放缓了脸色,抬眼看孙茂才:“孙主任,我家里现在有事,我实在走不开。”
“你家里不是没人了么,能有什么事。噢,你说雷震东的事情啊,可我怎么听说你们早就离婚了。警察到我们医院来调查的时候,我们可都帮你做了证的。要我说,当断则断,不要拉拉扯扯的。免得影响不好。”
沈青直接抬起了下巴:“我等着他出来跟他复婚。”
韩教授几乎是同时开了口:“我去吧,我去援疆。”
这一声石破天惊,众人甚至来不及对沈青的复婚说表达出任何情绪。
韩教授主动请缨去援疆了。
“按照惯例,去援疆的也是正高。小沈才升副高不到半年,还需要多锻炼,说出去,上头要嫌我们仁安出手不大方的。”
沈青猛的转过头:“韩教授——”
头发花白的老人乐呵呵地笑了:“本来就该我去的。其实上一批就该轮到我了,结果不是没脱开身么,就让呼吸科的老吕先去了。孙主任,你跟医院说说吧,我把手头的事情交代一下,就过去。”
沈青当场就想反对。
说起来援疆的确是破釜沉舟的一招,甚至可以说是置之死地而后生。韩教授避开现在的风尖浪口,蛰伏一年养足了资本之后回归,谁知道后面鹿死谁手。
可是韩教授哪里是说走就能走的人。他带着研究生呢!他走了,带着的一堆研究生怎么办?是让其他教授帮忙带,还是直接让人家转老板?学生们手上进行到一半的课题又该怎么处理?
韩教授朝沈青安抚地点点头,再一次看向孙茂才:“怎么样,孙主任,你不会嫌我一把老骨头不中用了吧。我跟小沈换个位置。小沈上门诊,我去援疆。”
孙茂才脸色铁青,一张脸绷得叫人担心面皮子遮不住里头肌肉的剧烈抽动,他会破口大骂出来。
科里头的气氛一下子就紧绷的跟薄薄的塑料袋,里头灌满了气流,已经鼓得要炸开了。人人都大气不敢喘一声,生怕自己一不小心,就触发了□□桶。就连办公室的日光灯都瑟瑟发抖,似乎担心自己下一秒就撑不住直接爆了。
顾钊偷偷觑着沈青的脸色,只见对方脑袋半垂,脸上什么动静都看不出来。他再低下眼睛,目光落到沈青的手上时,才发现她紧握的双手因为用力过度,根根骨节都泛出了白。
仿佛下一瞬间,她就会突然间爆发出来。
韩教授脸上笑容不变,依旧是那副风轻云淡乐呵呵的模样。这种平静的姿态,简直成了对新上任的孙主任的嘲笑。
好在孙茂才也是当了多年二把手的人,最终还是硬生生地憋住了。他眼睛盯着韩教授,动用了脸上所有的笑肌:“韩教授到哪儿都是中流砥柱,哪里轮得到我嫌弃啊。”
韩教授跌下去之后,全院的人都偷偷讨论过到底是不是孙茂才背地里下的手。
这世上基本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罕见无缘无故的恨。从某种意义上讲,哪儿有那么多好人坏人,更多的不过是基于不同立场所以看法不同的普通人。就像那两颗投放出去的□□,一场巨大的爆炸过后,人们站的位置不一样,对这场人类历史上的灾难的爱与恨自然不相同。
韩教授倒台了,明面上获利最大的人是孙茂才,大家眼睛都看着呢。可人事斗争的微妙处在于事事都不一定,韩教授也有可能是被卢院长的事情扫到了台风尾。
谁让他是卢院长的爱将,当初也是卢院长一手把他挖进仁安的呢。现在代理院长一职的医院书记,想摸出个对象杀鸡儆猴的话,韩教授就是最合适的人选。说叫他被人抓到了小辫子。
至于“宴请门”事件对仁安医院造成的负面影响,其实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大众长期默认了医生都会拿回扣,只不过分被抓到跟没被抓到而已。
再说了,也许新领导对此也不怎么在意。什么样的丑闻不会被更大的丑闻或者闹剧掩盖过去啊。一床大被压下,世界就又安生了。
除此以外,涉事医药公司的竞争对手暗地里使阴招的可能性也大的很。
因为涉嫌商业贿.赂跟不正当竞争,现在这家公司的药已经被仁安全面扫地出门了,江州地面的其他大医院短期内也不敢再碰他家的产品。据说另一家主要竞争对手已经快乐疯了,此事一出,比多少公关都来得快捷有效。
这就是火中取栗,只要手还没被火烧成焦炭,那么饿着的人就不会放过香喷喷的烤栗子。
沈青微微地吐出了一口气,平静地看着桌面软玻璃底下压着的标语:“学不贯今古,识不通天人,才不近仙,心不近佛者,宁耕田织布取衣食耳,断不可作医以误世!”。
辛子墨每回到他们科里头来会诊,看到这话就龇牙咧嘴。这裴一中是多爱装逼又跟同行多大的仇多大的怨。也没见这位明朝的老爷子真得道成仙啊。
跟患者家属谈话的时候,人家拿这话来怼他,他就一脸无辜:“没办法,我家没田没织布机,医生就是个工作,干活拿钱吃饭,天经地义。”
沈青的唇角翘了翘,也就是辛子墨这种混不吝的二世祖敢这么瞎胡闹。
病人明面上被他哄得颠颠的,掉过头就去投诉了他,医德败坏!
医院风纪委员会找他谈话时,辛子墨一肚子怨气。这年头,说个实话也要被人阴。他要是真成仙了,他想不开非得自虐来当医生啊。他就不能躺在天庭里头吃了睡睡了吃啊!也就是愚蠢的凡人才会操心神仙过得太无聊,一定要下凡渡劫。
幼稚!
“沈主任心情很不错嘛。”孙茂才又一次突兀地点了沈青的名字,“你对接下来的工作有什么看法。”
沈青赶紧从纷繁的思绪当中挣脱出来,语气恭谨:“我一切都服从领导安排。”
孙茂才似乎高兴了起来:“好!要的就是小沈你这个态度。你是咱们科最年轻的高级职称,以后的科里头的发展都要靠你们这些年轻人。这样吧,急诊田主任跟医院要人。急诊科又走了三位医生,现在大外科大内科跟妇产科各出一个人。小沈你就去急诊给我们大内科长长脸吧。”
办公室里头一下子炸窝了,所有人都惊疑不定。
日光灯下,连原本一直置身事外的护士长都变了脸色,脱口而出:“孙主任,沈主任怀孕了啊!”
话一出口,她就知道自己鲁莽了。孙茂才这是拿人作伐子呢。
果不其然,孙茂才半点儿情绪波动都没有,反而觉得护士长是在一惊一乍的。
“这又没什么问题的。不是八个月以后才不上夜班的嘛。小沈现在月份还小着呢。别一个个大惊小怪的。怀了孕就供起来,哪家医院还能正常运转?以后全都只招男医生男护士了,你们又要拿性别歧视说事。你们做好思想准备,以后急诊很可能都是从各个科室调人过去轮流当班。这也是大的趋势。”
急诊病人多事情杂收入少纠纷不断,只要不是迫不得已,基本上没什么医生愿意干急诊。不少三甲医院其他科室都只招收博士,急诊却将学历标准放低到本科。为什么?因为招不到人。
沈青捏紧了双手,眼睛死死盯着孙茂才。这个人,是要赶尽杀绝吗?
护士长没能憋住,又强调了一句:“孙主任,沈主任这个孩子来的可不容易!”
都是一个科室的人,他还不知道沈青上一个孩子是怎么没的吗?就是在急诊被脑瘫的产妇踢了一脚,六个月的成形男婴啊,就这么掉了。护士长代表消化内科去慰问她的时候,都忍不住跟她抱头痛哭了起来。
都知道科里头到处缺人手,谁都不可能闲着。可沈主任不是回来上班了吗?人心肉长,不说科里头多照应沈青,起码不能把人往死里头作践啊!她上一个孩子在急诊没的。现在她好不容易又怀孕了,光保胎就住院了两回。这个时候把她往急诊逼,这人到底是安的什么心?
孙茂才似乎觉得护士长的话很可笑:“谁的孩子来的容易。护士长你怎么净说怪话呢。小沈又是副高又年轻,去急诊刚刚好。”
“主任,我去急诊吧。”站在边上始终没吭声的顾钊突然间开了口。
所有人都惊呆了。如果说韩教授去援疆是以退为进韬光养晦的话,顾钊一旦落到了急诊,那就是再没有翻身的机会了。
他一个连主治都还不是的年轻博士,进了急诊大门,再想出来,那比登天还难。
急诊科的医生私底下都在各处烧香拜佛求爷爷告奶奶,想要从急诊这个巨坑里头爬出来。他倒好了,竟然主动去填坑。那不是坑啊,那就是一个黑洞!
人人都盯着顾钊眼神闪烁,还有人露出了意味深长的神色。果不其然,沈主任的确魅力惊人,肚里头还揣着前夫的孩子呢,都耽误不了年轻人心神摇曳,愿意为单亲妈妈赴汤蹈火。仁安高岭之花果真名不虚传。
孙茂才却不打算给顾钊英雄救美的机会。开玩笑,一个个都拿他当摆设,好像是他是南霸天一样。
他轻蔑地扫了一眼顾钊:“就你?一个连住院总都还没干过的人,我让你去了急诊,是给老田干活呢,还是给老田找个祖宗让他伺候呢!你不够格!急诊的医疗力量要加强,医院痛下决心,这次过去的新人必须得是主治以上的医生。”
众人面面相觑,个个神色大变。从住院医到主治,那是一座高山。等过了这个坎儿,后面基本上都在本科室扎下了根,对床上的病人也有了话语权。或者更具体点儿讲,前十年的贫寒差不多过去了,终于进入了挣钱模式了。
这时候,再把他们丢去急诊,那就是打着促进急诊科发展的幌子,将人发配边疆。
医院的天果然变了,一朝天子一朝臣,旧臣子也得有个地方发落啊。果然个个都是好手段。
沈青突然间拿下了自己的工作胸牌,推到了桌上,语气平静:“急诊只能是主治以上的医生去吗?”
孙茂才没反应过来,还以为她的犟脾气上来了,笑着接过胸牌给自己的研究生:“对,沈主任果然深明大义,你也不用跑了。我让我的孩子给你跑一趟办公楼,给你换上急诊科的新胸牌。”
“不,不麻烦孙主任了。”沈青慢条斯理地解开了白大褂的扣子,直接脱了放在桌上,“我辞职了,我不干了!”
整个科室炸了窝,孙茂才沉下了脸:“沈青,你什么意思?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孙主任你想多了。没错,我的确娇生惯养,也不忍心给科里添麻烦。我正确地认识了自我,我还是早日退位让贤,省的占了科里头招人的名额。”
沈青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了自己的手机跟面纸以及记事本,一件件的,安静地放好。
孙茂才脸色青红交加,冷笑连连:“沈青,你别以为你是个女同志就得所有人都惯着你。我告诉你,我孙茂才是不会吃这一套的。服从工作安排是每个仁安的职工都该做到的事。有种你去告黑状,我知道你能耐大,手眼通天。不过规矩就是规矩,除非医院下了死规定,孕妇一律撤离急诊,否则我是不会低这个头的。”
他拍了桌子,惊得一堆人围着他说好话。
韩教授一把将沈青拉到了一边,低声劝个性固执的年轻医生:“小沈你就服个软,老孙就是想让你低头。除了急诊,你还可以搞科研。”
他算是看出来了,孙茂才是在逼着沈青主动投诚。
孙茂才自己技术尚可,可一直栽在论文住一块儿,死活升不了教授。他手下虽然带着研究生,可当老板的人水平都摆在这里,想撞大运捡漏招个天才研究生帮他完成论文大业,那也是近乎于痴人说梦。
做了科主任的人,要是手上没硬货,各方面都会受到掣肘。一个木桶能装多少水,取决的是最短的那块木板。孙茂才迫不及待地需要沈青变成他手上的木板。
“你忍忍,想把眼下对付过去就算了,没必要撕破脸。”韩教授轻声细语地劝着,“总归是在做事嘛。”
孙茂才还在咆哮:“你别以为你拿着个哈佛博士的名头就能唬得了谁。医生可不是靠文凭吃饭的!”
沈青充耳不闻,只朝韩教授鞠了个躬:“谢谢教授费心,不过我不打算再忍了。”
忍,从她进仁安开始,每个人都告诉她要忍,然后她失去了她第一个孩子。她的丈夫帮她跟还报仇,被警察抓走了。
现在,他们还让她接着忍。忍无可忍,从头再忍。
她知道他们是好意。要么狠要么忍要么滚,她能狠到什么份上?沙丁鱼在群体中又能狠到什么地步?她不想忍了,为了肚子里的宝宝,她也不要忍了。她凭什么要忍?她自己麻溜儿地滚,她倒要看看,天底下是不是连她端饭碗的地方都没了!
她不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