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间纪夫人心里是又气又恼又无奈又愤怒, 思绪乱成一锅粥什么心思都没了, 没两句打发林阿宝去做功课, 转尔让人去门口等着老爷回府, 便关上门来呆坐了好几个时辰。
酉时末回府的林遵文被候着的仆人领回正院, 见自家夫人大白天的关着门,一时狐疑问:“夫人怎么大白天的关门?”
纪夫人扯了扯嘴角,示意后边仆人:“都出去吧。关上门。”
仆人行礼告退, 带上门。静寂的空间让林遵文察觉事态严重, 走了来捏捏自家夫人冰凉指尖, 一脸担忧:“夫人这是怎么了?可是庄子上出了什么事?有什么事别闷在心里,说出来为夫给你解决!”
“不是庄子上的事。”纪夫人抬起眼皮示意桌上:“你瞧瞧这个。”
“这不是阿宝之前压袍的紫晶石坠儿么?不是说丢了么?什么地方找回来了?”
父子俩如出一辙的粗心让纪夫人气极反笑:“老爷再好好瞧瞧。”说着取出之前剩下的一些零散紫晶石。
不懂的人单看觉不出味来, 但两者放一起,那差别就大了去了。这就是正品跟赝品的区别。品相上佳的紫晶石单看瞧着漂亮,但跟品相完美的紫宝石一比, 那通透感及颜色饱满感就相差一个等级。
后知后觉的林遵文瞧出不对,冲着光线比了比, 愕然不已:“夫人这是何意?”
“阿宝今日应谢安石约回来别在腰上,说是对方捡到了,但一时间俗务缠身以至现在才归还。”结果归还来的紫晶石已然换成最上等的紫宝石, 这两者意义能一样么?想起林阿宝那半点不觉的模样纪夫人就堵心。
“东西丢了一个多月今日才归还?”林遵文放下坠儿, 拧眉。什么俗务缠身这理由也就骗骗自家傻白甜儿子, 林遵文却是万万不敢信的, 看自家夫人也是不信的, 沉思片刻问:“谢安石之意, 夫人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纪夫人冷笑:“老爷还记得之前妾身说过谢安石待阿宝的态度让人心惊肉跳?老爷还言道妾身想多了,可如今回头看看,哪是妾身想多了?是他谢安石本就起了旁的心思!”
“夫人先别动气,或许有旁的误会也没一定。”林遵文想劝,却被自家夫人截断。纪夫人连自谦的称呼都顾不得了,气的眼眶通红。
“什么叫我别动气?什么叫别旁的误会?这紫晶石跟紫宝石的价值区别老爷难道不懂?这么一颗紫宝石够卖一车紫晶石了!捡了东西还或不还另当别论,怎么翩翩捡了又换了贵重宝石还回来?想想他对阿宝的特殊态度,再比对这种行径,简直是司马昭之心...”
“咳!夫人慎言。”
纪夫人堵了下,深呼口气又道:“谢安石比阿宝年长近十一岁。就算阿宝不成亲生子找人结契,他谢安石也不合适!”
林遵文到不这么想,如果自家儿子找人结契,没有比谢安石更合适的人了。当然这时候说纯粹就是堵自家夫人的心,宠夫人的林遵文绝不能这么干,想了想道:“夫人先别急。谢安石起没起旁的心思还待论定,没准是坠儿落在谢府出了什么差池,他谢安石才不得不出此下策换下晶石也不一定。就算有这旁的心思,夫人想想对方的君子名声,以及谢府百年清誉,还能做下强取豪夺之事不成?”
这就是家有主心骨的好处了。纪夫人顺了顺乱成一锅粥的心,舒口气问:“那老爷觉着该如何是好?”
“敌不动我不动。谢安石此举如是存了投石问路的心,那夫人就更得沉住气。需知男儿结契等同儿女亲家,是结亲不是结仇,他谢安石若有心决计不会就此罢手,我们等着就是。不过夫人要看好阿宝,也要先瞒着他,一来防着阿宝被骗,二来也防着我们小人之心渡君子之腹,闹的两家难堪。”
想了片刻,纪夫人终是扯了扯嘴角:“妾身听老爷的。”可始终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问:“如果,我、妾身是说如果。如果谢安石真的存了这心思,老爷会如何决择?可会同意阿宝与之结契?”
对于这点林遵文想也不想答:“夫人不是说过么?阿宝的婚事由他自己作主。如果阿定愿意与谢安石结契,我这做爹的自然支持他,反之亦然。我林家虽不是什么世家之流,但也绝没有卖子求荣的意思。况且为夫也说过此生不作它求,一求家人和睦康顺,二求国泰民安。先小家后大家,若小家都顾不上安不了,何谈顾大家安黎民百姓?”
纪夫人又是感动又是骄傲。高兴的自然是自家夫君把家人放在第一位,骄傲的亦是自家夫君有才华有抱负,这才不枉堂堂男儿顶天立地!“老爷有这个心妾身就放心了。”
林遵文就不乐意了:“原来在夫人心中为夫就是个卖子求荣的虚伪小人?”
“老爷这话如何说起?妾身不过多嘴问一句怎么就以为老爷是虚伪小人了?妾身与老爷夫妻几十载,老爷的品行妾身还不清楚么?到是老爷。”纪夫人美目一转,凤仪生姿:“妾身不过问一句就给妾身安这么个不敬夫君的罪名。难道在老爷心里,妾身就是这么不懂老爷的人?亏妾身还自喻为老爷知已,不想却是妾身自作多情。”
很好。这倒打一耙的功夫算是炉火纯青了。林遵文能怎么办?自己娶的夫人跪着也要宠着,从容揖礼道:“是为夫错怪夫人了。夫人恕罪。”
纪夫人回礼,低首柔声道:“老爷言重了。”说完,纪夫人自己都忍不住噗嗤笑了。
“夫人笑了就好。”
林遵文笑眯眯演义何为无理宠妻,纪夫人不好意思的拿手遮掩了下,嗔怪眼自家夫君,收敛神色转尔正色道:“老爷放心,我会看好阿宝的。诚如老爷所说,只要阿宝不愿意他谢安石也不能强人所难。”
“正是这理。”
至于林阿宝愿不愿意,纪夫人清楚的很,自家儿子就是个不开窍的,想让他开窍还有得等。俩夫妻商量好不动制动,日常态度如常,却是外松内紧对林阿宝格外上心两分。纪夫人特意抽出时间亲自送林阿宝上下学不说,平日沐修也是拽着林阿宝不许他出门,两者理由给的很充分。前者是去庄子顺道又是最忙的时候,她早点与林阿宝一起出门也多理点事;后者是哪有做娘的不想多陪陪儿子的?
投石问路变成打草惊蛇,对此结果谢安却并不是很意外,或许应该说他原本就能打草惊蛇之意,为的就是为接下来的事做个铺垫,让未来泰山有个心里准备。他真心想求娶林阿宝,自然会走最正规的程序。长嫂如母,在他的婚事这件事上没有比兄嫂阮夫人更合适的人了。
然后阮夫人就悲催了。谢三爷是不动心则已,一动心就一鸣惊人呀,谢奕回府听自家夫人一说也是懵的,转尔又一脸恍然。
“难怪。”
阮夫人头疼看自家夫君:“难怪什么?”
谢奕笑了:“难怪三弟对林家小郎君格外不同,我之前还奇怪呢,建康小郎君中名气、才华、相貌,拨尖的不少,怎么就没见三弟区别对待呢,原来是等在这。三弟这出‘醉翁之意不在酒’,玩的高!”
阮夫人唾他:“呸,怎么说话呢?有这么说自家亲弟弟的么?”
“这不是只有夫人在么?”谢奕甩甩衣袖调笑了句,随即好奇问:“对了,三弟原话怎么说?有什么打算?他这心意林家夫妇可知道?林家小郎君呢?是两情相悦还是三弟单相思?”
“三弟原话是‘安石心悦于林小郎君,望兄嫂成全’。打算么,自然是三书六礼明媒正娶,说是托我说合这事,纪妹妹夫妇俩应该是知道这事了的。阿宝到还不知道。”阮夫人说完谢奕便噗嗤笑了。
“所以说三弟是单相思了?”
‘方外司马’就是方外司马,这一副看热闹的口气都把阮夫人气笑了:“三弟的婚姻大一事事关他一辈子,怎么到老爷嘴里就有种幸灾乐祸的感觉?难道在老爷心里,三弟成亲是个儿戏不成?”
“夫人误会了,为夫绝对没有这个意思。”
自家夫君什么德性阮夫人一清二楚,幸灾乐祸谈不上,也不是当儿戏,就是有种被弟弟欺负久了终于有种风水轮流转的即视感。谁要谢安从小就正经,君子之风远扬大晋,而谢奕又是有名的‘方外司马’,打小就浑不究呢?两相对比当然是前者更讨人欢喜更让人追捧,谢奕神经粗不在呼弟弟名声超过自己,但被比较久了,难免有些人性的劣根性。这劣根性一起,就有些想看笑话的意思,大概就是那种‘哈你也有搞不定的事?’,玩笑成分较多,想看笑话的成分大概十中不存半成。想到这些阮夫人横眼自家夫君:“老爷没这心思最好。那老爷的意思呢?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谢奕摸摸胡子:“夫人又不是不知道,三弟想做的事就算我不同意也拦不住。当年外任太守可不就是这样?我让他留在建康谋个差事,他一意孤行外出任职太守,结果呢?与他同年的王家郎君在朝中已经有一席之地了。”
“以前的老黄历还拿出来说做什么?我就问你现在这件事。”
自家夫人正经问话,谢奕也换上一副正经神色,颔首回道:“自然是同意的。三弟的品性为人夫人也清楚,难得有他愿意主动求娶的人,可见心意怕是半分不掺它意,所以。还请夫人多费费心,有劳夫人了。”言罢,谢奕起身向阮夫人隆重行了半礼,阮夫人吓了一跳,忙起身回了全礼。
“老爷言重了。公婆早逝。长嫂如母。三弟为守孝耽误了婚期亦是为了全孝道,为谢家一族博孝子名声,于情于理,就算老爷不说,三弟的婚姻大事我自会尽心尽力半分不敢推托的。但婚姻一事讲究的是你情我愿。”语气若顿,阮夫人看自家夫君,道:“如是女郎,我当场就能打包票,整个大晋怕没人会不愿意嫁于三弟为妻,但翩生是林阿宝。纪妹妹来建康这么些月却半点没提起过长子,我都不敢问是不是早亡了。”
谢奕沉吟点头:“我也没听中书令说起过长子的事,或许是不好。”历来挑家族重担的长子却半句不提,自然是有不能提的理由,否则哪有放着长子不管的道理?
阮夫人软声又道:“事关子嗣,无后为大,说这个我不是为了推托责任,是想让老爷有个心里准备。三弟这婚事,怕不会很顺畅。”
“好事多磨。”谢奕沉吟,又道:“夫人多费点心。”
“这是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