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李君苒对老李家那边的三姑六婆没多少好感,可为了不被黏上,给李家增添不必要的麻烦,李君苒还是低着头很恭顺地对着李钱氏行了个半礼,随后叫了一声“大伯娘安”。反倒这一番举止将李钱氏给吓了一跳:乡下地方,除非逢年过节还有新媳妇认亲时,会正正经经地磕头见礼,平日里最多也就是叫一声叔伯婶嫂再问个好而已,何曾像李君苒这般?
李钱氏也只是愣了一下,许是想到了什么,脸上带着明显的得意:“哟~到底是卖身给大户人家为奴为婢了,瞧瞧,瞧瞧,就是比我们这些个乡下地方出来的懂规矩。”
李钱氏若是不提及当年小七柳卖身进程府当丫鬟这事还好,这一提原本就强忍着不发作的李君苒越发没了好心情。因为贫穷为了治病卖掉自家女儿本不是什么光彩之事,虽说这种事在灾荒之年很常见。事实上老李家远没到卖女换钱这一步。若不是李小冯氏不愿意,李钱氏又是几个妯娌姑娘里头闹腾得最凶的一个,也不至于如此。
至于李钱氏脸上的得意,就更不难理解了。李家出事前,老李家那边大伯李正国跟四叔李正安正在考秀才。小七柳卖身为奴婢那会儿,俩人刚刚过了县试跟府试,考中了童生,正准备参加院试考秀才。小七柳卖身程府后,每三个月李徐氏便会跑来程府偷偷见小七柳一面,说些母女间的体己话。李君苒从小七柳那儿所继承到的残存记忆里,并没有老李家有人中秀才的信息。可饶是如此,依旧让李钱氏很是得意,她现在怎么说都是童生娘子了,她的女儿双桃可不就是比给人当奴婢的小七柳优秀一大截了嘛。
李君苒有时候真的蛮难理解像李钱氏这样的,双桃比小七柳足足大了五六岁,等双桃年满十六行笈礼时,小七柳满打满算也就十岁的黄毛小丫头。若说李家二伯李正泰家的女儿五梨俩人相差两三岁,会拿来作比较倒也能理解几分。
“七丫头为何会卖于程府为奴为婢,旁人或许不清楚,大伯娘不至于如此健忘吧。”李君苒不紧不慢地开口道。
“哟,这才多久没见呐,瞧瞧七丫头这嘴皮子,可是利索了不少啊。”李钱氏对于李君苒的印象,依旧停留在两年前,那个总是低着头躲在六小子(李君杨)的后面,半天也打不出一个闷屁,胆小懦弱又爱哭的小丫头。
李君苒的这番大胆挤兑,不仅没让李钱氏有丝毫的羞愧,反而因为这般没大没小的挤兑,在心里又多了几分不满,以至于一向喜欢斤斤计较又爱记仇的李钱氏在往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都念念不忘今日之事,隔三差五只要逮着机会便在李小冯氏那里上眼药。
李钱氏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将主意打到了李君苒手上的提拎着的小竹篮上。小竹篮瞧着并不大,因为上头还盖着一块天蓝色的小碎花布,所以看不到里面装了些什么。但李钱氏依旧可以肯定里面一定有不少好东西。程府那样的人家,随后漏点儿什么东西出来,对于在地里刨食靠天吃饭的农家人而言,那也是好东西。
“七丫头拿着什么好东西呐,让大伯娘瞧瞧。”
李君苒也没料到,李钱氏的动作竟然如此灵敏,话音还没落下,便急吼吼地上前企图从她手里夺走小竹篮。李君苒暗暗地长呼了口气,幸好她下马车前,将程府大小姐给的精美荷包偷偷地藏在了自家小庄园那木屋仓库里,为了不引人注目又从仓库里巴拉出一只小竹篮子,盖上一块小碎花布。实际上就一空篮子,里面什么也没有。当然,想要竹篮子里有东西,对于李君苒而言现在也不算什么难事,不过是翻手眨眼间的事。
李君苒自然不愿意让李钱氏察觉到小竹篮的秘密,身子往旁边一闪,便险险地多开了。
“大伯娘,上个月中秋佳节时,大小姐赏了七丫头一块酥饼,七丫头舍不得吃。这次回家正好带上。”
李钱氏显然不相信李君苒的这套说辞。就一块酥饼,用那么大一个竹篮子装着?还用小花布盖上?小竹篮子里若没从程府里拿出来的好东西,打死她李钱氏都是不相信的。
李君苒也察觉到了自己用一块小酥饼当借口夸张了一点,若真就一块小酥饼,拿油纸一包,然后往衣襟口袋那儿一塞,不就完了。何苦还要大费周章地拎着个小竹篮子?李君苒在心里也为自己方才那个随口而出的借口感觉汗颜的很。
李君苒当即掀开了小碎花布,小竹篮里果真只有一小块不过成年女子巴掌一半大的小酥饼。要说不失望那是骗人的,可李钱氏是谁啊,雁过拔毛已经不足以形容她了。连和尚路过她家大门都能拔下一根头发来的主。李钱氏不待思索地伸出了又短又粗的胖爪子,探入了小竹篮里。却不想李君苒早猜到了李钱氏会这么做似的,轻轻一扭手腕,小竹篮顺势在空中转了个圈圈。
李钱氏非但没能拿到那块程府出品的小酥饼,还被小竹篮给打了一下。虽说也不疼,但这对于从未吃过亏李钱氏而言,无疑是种赤果果的挑衅和打脸。
“要死哟,七丫头你个不孝孙女,大伯娘不过是想拿回去给你爷奶尝尝。”
不孝这可是一顶大帽子,李钱氏就这么上嘴唇碰碰下嘴唇不带丝毫的犹豫便说了出来,也不怕闪了舌头。更何况但凡只要不是瞎子且那智商正常之人,都能瞧出那李钱氏与其说是想着孝敬李四平老两口,不如说是自己个儿嘴馋想占便宜了。
李君苒直接被气乐了。
“就不劳大伯娘了。等七丫头回到李家屯,定会亲自将这块小酥饼送到老李家,让爷爷跟小奶尝尝这程府的点心!”
李君苒实在懒得再跟李钱氏这样的人多费口舌,说完话后便提着小竹篮打算转身离去了。怎奈,她还没走几步,便被李钱氏给一把抓住了小胳膊。
李钱氏大声地嚷嚷起来:“你别走!大家快来看呐,有逃奴啦。”
“……”逃奴你妹啊逃。李君苒真的很想一板砖拍开李钱氏那脑瓜子,瞧瞧里面的构造,是不是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今儿九月初一,原本就是赶集的日子,人来人往地热闹非凡。李钱氏这么一嚷嚷,果真将附近来来往往的人那注意力给吸引了过来。逃奴,若是抓捕到了那可是重罪。李君苒记得华夏古代讲究什么“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其实在这天启朝依然如此。普通的平民百姓有户籍,倘若想要远行,就得上衙门那里办路引。若是没有路引,可以说是寸步难行。路上没遇到盘查也就罢了,若是遇到了……嘿嘿嘿……
像小七柳这样卖给程府十年为奴为婢的,签的是活契。年满十年后是可以脱奴籍,到官衙里变更为有自由的平民百姓,那时就有户籍也能拿到路引了。但这十年期间,除非程府恩典愿意主动放了小七柳,要不然就是没有户籍的奴婢,自然也就拿不到路引。
按理,别说李君苒包裹款款地远走他乡了,就连私下里偷偷地离开程府回李家也是不允许的,得有主人的恩典许可才行。所以李钱氏所谓的逃奴,说白了就是不想让李君苒就这么离开而已。
“这不是七丫头嘛。”正当李君苒想着如何摆脱李钱氏时,有个胖胖的身影挤进了看热闹的人堆里。李君苒眨了眨眼,过了好一会儿才认出来者是谁。
“米花婶子。”认出来者是谁后,李君苒第一时间迎了上去。米花婶子是李家五爷爷李平溪的儿媳妇,男人是五爷爷的大儿子李正吉,就住在距离李家不远的地方。米花婶子虽说年纪比李徐氏略小些,却成亲早,生了两个女儿一个儿子。大女儿米花,比小七柳大三岁,今年已经十一岁;二女儿翠花,也比小七柳大几个月,今年刚满八岁;小儿子李君槿现在不过四岁半,正是最可爱调皮的年纪。
小七柳一家被赶出老李家后,米花婶私下里帮了不少忙,甚至还偷偷拿来了一块碎银子外带几斤玉米面。一来长贫难顾,再者老李家上至小冯氏下至俩妯娌三姑娘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李家五爷爷虽说跟小七柳的亲爷爷是一个爹,可毕竟已经分了家,有些事隔壁房的也不太好管。
“七丫头,你怎么会在这里?”米花婶子也没想到竟然会在南城门这边碰到李君苒。
“今天大小姐给了恩典,许我回家探望爹娘还有哥哥。”
米花婶子点了点头,双掌相合在一起,朝着东南方连拜了好几下,脸上满是笑容:“这也是程府大小姐心善,你娘每次探望你回来后,虽然嘴上总说你在程府吃得好住得好,人也长高了变胖了,可我瞧着你娘那样子就知道她在回来的路上,一定难受得偷偷哭过。这给人当奴婢,伺候主子的活儿哪儿那么容易?当年你那小奶奶给你爹找的铁匠学徒的活,当师傅的还不是非打即骂。更何况是这样卖身给程府……”
李君苒见米花婶越说越起劲,赶忙打断了她继续说下去。人多口杂,若是传到了程府,尤其传到三姨娘的耳朵里,她还要不要活了?搬弄是非散播谣言什么的对于她这样的下人而言,罪责还是很重了。
“米花婶,程府待我真的很好。你瞧瞧我,是不是比一年前长高了?”
李君苒背着看附近看戏的诸位路人,朝着米花婶子眨了眨眼,原本还想责怪李君苒为何打断她继续说下去的米花婶子回过了神,立马伸手捏了捏李君苒没剩下几两肉的脸颊,扯出个勉强的笑脸:“确实长高了。瞧婶子,尽说这些干嘛。七丫头,走,今儿你吉大叔赶了骡车来了,你跟婶子一道回李家屯。”
“这不太好吧,婶子东西还没卖呢。”李君苒方才便留意到,米花婶子手臂间挎着的竹篮里装着的应该是缨络跟荷包,李家屯好些妇人农闲时会打些缨络绣点儿荷包什么的,补贴一下家用。小七柳的娘亲李徐氏擅长绣花,虽说比不上苏州那些一流的绣娘,在越镇这一片也算数一数二的。只不过刺绣什么的,最伤眼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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