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卫来到锦上楼的时候,问夏一点也不意外,只是让他没想到的是,来的人竟然是张翼,看来皇上颇为看的起他呢,不过皇上也确实多虑了,与庄妃合伙要杀甄玉卿的事,他既是做了,就断没有不认的道理,只是不知道皇上会怎么处理庄妃?想想倒觉得十分有趣。
问夏进天牢的时候正遇上明尚等人被放出去,不甚宽阔的天牢门口他听到狱卒不耐烦的声音,“什么锦囊不锦囊的,没见过,拿了东西赶紧走走走……”
“官爷行行好,那锦囊对在下十分重要,还请……”
“班主,我们快走吧!”
“是啊,锦囊之后再找也不迟”
“是啊,兴许是放家里了呢?”
问夏的角度看过去,那边是常春社的班主拉着个狱卒,问什么锦囊的事,而他的同伴大概也看出了狱卒的不快,七嘴八舌的劝着他先离开。
“那锦囊我一直戴在身上,进来之前被搜了去,现在理应还给我才是,怎可一句没见过就敷衍而过呢?”明尚的声音冷静平缓,据理力争,就算身处樊笼亦不退缩,看得出来那锦囊对他而言确实很重要。
“给你说了没见过就是没见过,若是不想走就早说,再进去待个几天也不是不可以!”
狱卒瞧不上明尚这些外乡人,尤其是他们这种戏子,也不知身上藏了多少腌臜的事,宫里也是,怎地就选了这么些人去唱戏?瞧瞧,这些人一进宫,宫里就进了刺客,说起来就跟灾星一样。
“你等且先回去候着,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既然官爷都说了,那在下便在这里多待些日子,叨扰了。”明尚吩咐完自家人,朝着狱卒恭敬行了一礼,神色不变迈步进了牢房。
明尚生长于三教九流,从小就与地痞无赖等人打交道,后来虽有了自己的戏班,认识了不少有头有脸的人,但他知道,许多人都瞧不上他,自然面前这位狱卒也是瞧不起他的,但那又如何?若是论起无赖,他也是可以的。
那狱卒显然没想到明尚竟是个看起来正正经经却没皮没脸主儿,这时候还赖上他了,顿时心头火气,“嚯,还赖上了?这天牢也是你想留就留想走就走的吗?兄弟们,轰出去!”
“官爷有话好好说嘛,何以……”明尚这边有人见事态突变,连忙出来劝慰双方,可没等他把话说完,那狱卒又喝了一句:
“统统都轰出去——!”
“班主我们……”
“我不走”明尚的态度也十分明确,“我大晋官员,原来就是这样对待老百姓的?皇上他礼贤下士,爱民如子,可我大晋官员竟是如此作为,他若是知晓该当如何心寒?”
“你小子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兄弟们拖出去!”狱卒彻底火了。
问夏看着这一出,觉着这常春戏班的老板倒是个十分有趣的,虽是被误会携刺客进宫行刺,一般情况下,就算这事儿与他真无关,但在这牢里关了两天,人的气性或多或少都会受到些磋磨,可他倒好,还不走了。
有意思,有意思!
张翼跟门口瞧了半晌,觉着这简直就是在瞎搞事儿,耽搁他老人家的时间,所以砰砰拍了两下门口的护栏,这声音不小,顿时将众人的目光给吸引了过来,明尚方才就发现有人进来了,而且其中一人还是皇帝身边的侍卫。
当今皇上在外素有圣名,他身边的人想来也不愿有什么亵渎圣名的话传出去,是以他不过是在赌,赌当今圣上是个表里如一的君主,跟随他的人也同样正直公义。
“张大人”听到声响,几个狱卒循声望去就看到张翼面色不霁杵在门口,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是子午卫的人,而另一人素衣随行,仔细一瞧不是熟人问夏公子又是何人,牢头这一瞧连忙点头哈腰凑了上去,“是什么风把张大人和问夏公子给吹来了?”
张翼瞥了他一眼,指了指明尚,“你”又调转方向指了指靠墙一张桌子道,“你的锦囊是不是那个?”
那桌子因为靠墙又背光,所以小小的一个锦囊掉在地上,确实不容易让人看到,如今叫张翼这样一指出来,众人再定睛一看,那里黑乎乎的一团,似乎真有什么东西落下了。
明尚一瞧,心头大喜连忙上前去看,果然是自己那心心念念的锦囊,小心翼翼将之捡起来,再拍了拍灰尘,松了一口气贴身放了起来,随即又想到,今日这般倒是自己太过小人之心,冤枉了那狱卒。
他的性子执拗是执拗,但错就是错了,得认。且张翼还帮自己找到了锦囊,他自然也是该谢,所以整了整衣衫,朝着张翼的方向就是深深揖了一礼:“多谢大人帮在下找到锦囊,请受在下一拜。”
张翼面上闪过一丝不耐,挥挥手意在叫他,要走赶紧走,不要耽搁他的事儿。
明尚温温和和的笑了笑,随即转身朝着方才起了争执的狱卒行了一礼:
“这位狱卒大哥,方才是在下太过冲动,多有得罪之处,还请见谅。”
那狱卒本不怎么待见明尚,但又碍于张翼等人在一旁,不得发作,所以忍着的,却是没想到这明尚转身就给他行大礼道了个歉,他脸色古古怪怪变了变,倒是觉着这戏子似乎也没那么腌臜了,瞧着还有那么点磊落的意思,所以嗯嗯两声,不大自然的挥了挥手,“赶紧走了走了,不要耽搁我的时间。”
明尚也不再多言,带着自家人朝着几人行了一礼,随即跟着个年纪不大的狱卒往外走去,只是在路过问夏身侧的时候,明显感受到了他投来的目光,明尚此人穿上戏服便是学什么像什么,可脱了那一身装扮后,就是一副翩翩公子温润如玉的模样,举手投足之间还有些洒脱之意。
因此这时候迎着问夏的目光,朝他微微一笑,看的出来似乎心情不错,随即大步离开了这个潮湿憋窄的大牢,向着阳光灼热明亮的地方走了过去。
一时间问夏有些疑惑,这人像个傻子似的高兴着是为什么呢?难道就只为了那个破锦囊?不过这种无关紧要与自己更是八竿子也沾不上一点关系的事情,问夏是不会浪费太多时间去想的,况且现在……
“请吧,问夏公子。”张翼平板无波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问夏笑了笑,随即踏进了昏黑黯淡的天牢。
“不知大人和问夏公子今日来是因为什么事情?”狱卒见问夏大步走进天牢,有些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给问夏公子找个好点的班房,不该问的不要问。”张翼往天牢里走了几步,声音平板的吩咐了一句。
“啊?啊……明、明白!”狱卒先是有些懵,随即又回过神来,连忙应了一句。
问夏公子这是犯事儿被皇上关进来了!
可问夏公子犯的究竟是什么事儿?往昔问夏来这天牢,主要是提人去做刑讯,虽然整个刑讯过程他们都没见到,但事后犯人再被送回天牢的时候,说起来,那模样简直就跟下了趟地狱了一样,而且不久之后就会宣布这些人已经确凿的罪行。
也就是说,他们已经招供了,再问他们过程却是没一个人会说,当然更多的是说不出来的,瞧着那模样脱层皮简直都是轻的,那必须是脱了两层皮以上才能有的比。
而且这些人都有个共同点,那就是尤其害怕听到问夏公子的名字,有人听到他的名字晕倒都是轻的,还有人是直接吓的口吐白沫……
由此,他们牢里的人心照不宣的得出了一个结论,那就是问夏公子有一套独特的刑讯手段,这手段具体不详,但十分有效,嘴巴再硬的人,到了问夏公子手里,就没有哪个问不出东西的。
他们牢里的人因着瞧着次数多了,所以纷纷都对这个年纪不大,但手段了得的问夏公子产生了滔滔不绝的畏惧与崇敬之情。
所以这时候听说他老人家犯事儿要关他们天牢里了,没哪个人心里是不吃惊的,毕竟他老人家可是帮皇上做了不少事儿,算来也是皇上面前的红人一个,这得是犯了什么事儿才能被关进来?
好奇,十分的好奇!
不过为了小命,好奇什么的还是收一收吧!
……
偌大的榛茂宫虽说平时也没见得多热闹,但如今除了宫外站了几层的侍卫,宫内几乎能用冷清来形容,从门外一眼望去,廊上站了两个面无表情的宫女,太阳西斜晒了半片廊檐,投下些许的阴影,使得两个宫女的表情看上去就像纸页上画的一样,忽明忽暗竟是有些幽暗阴森的感觉。
屋内,楚恒居高临下的看着沈清怡,面上没什么表情,沈清怡垂着头跪在殿内,脊背是常年里习惯了的挺直。
“你不是想知道她是怎么回事吗?朕告诉你便是,她就是甄玉卿。”楚恒的声音很平缓,听在沈清怡耳中却是如惊雷一般,顿时就炸的她耳中嗡鸣眼前一黑,晃了好一会儿才稳住了身形。
“皇上为何要与臣妾说这些?”片刻之后沈清怡的声音除了有一点沙哑之外,一点也听不出有何不妥。
“朕只是想知道,你的动机是什么?”楚恒微眯了眼看向沈清怡。
“皇上是问当初还是现在?”沈清怡很快平复了内心的波动。
楚恒:“你且说说看”
沈清怡抬头看向楚恒,“当初不过因爱生恨,既然得不到,便是叫他人也得不到好了。”
她心头明白,楚恒应当是什么都清楚的,不过既然他想听,她就说与他听罢。不过边说边就觉着自己实在是愚蠢的可以,原来……竟是个女子。
“那日,臣妾原本想着去见她最后一次,问个清楚,却不想……”沈清怡想到那日御书房外,她垂下了眼睑,顺便敛下了眉目里的些许恨意,“若不是丞相拒绝了我,兴许我就不会进宫,小悠也不会死,而且……那日她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你恨不了朕,所以就恨上了她?”楚恒冷笑道,“你以为你是为什么可以进宫的?除了你有个手握兵权的堂哥叫沈佑宁?”
楚恒的坦然让沈清怡心头微讶,她有些绝望的抬头看向他。
“没错,朕知道你一直恋慕丞相,也知道沈老夫人去丞相府提亲的事,所以你怎么能跟朕争呢?”楚恒似乎笑了一下,沈清怡因着他这笑,无端头皮一麻。
皇帝都这样说了,沈清怡还能怎样呢?她苦笑了一阵,“这次瞧着德妃,就觉着她与丞相太相像,又或者她是与丞相有什么关系的人,如果是这样的话,那臣妾就宁可错杀一千亦不能放过一个了。”
沈清怡也是平心静气,坦坦然然的将自己前后两次对甄玉卿出手的动机都说了一遍。
楚恒平静的看着她,过了一会儿之后才开口道:“沈家人的磊落,庄妃倒是学透了。”
沈清怡微笑着朝楚恒行了一礼。
楚恒:“你沈家一门忠烈,你婶娘待你和你弟弟不薄,你兄长戎马一生,至今未娶,这不论是前朝还是后宫,朕自问待你沈家都不差,但庄妃若是觉着你沈家居功,你便能在这后宫肆无忌惮——”
“臣妾不敢!”楚恒一席话使得沈清怡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皇上或是会念着如今她大哥的功劳不会对她如何处罚,但这件事总归是个把柄。
可若是日后皇上想要收回沈家的兵权,她做的这些事情就会是钉在沈家脊梁上的沉珂旧疾……
沈清怡实在没想到,问夏做事竟然是如此的不靠谱,若是甄玉卿再死一次,皇帝就算问责起来,那又如何?可现在……
沈清怡心头突然闪过一个念头,只是没等她将这念头想全了,就听到楚恒说道:“你只知问夏与她有嫌隙,或与你有同样的心思,却不知他这人最是喜怒无常,况且你猜他知道不知道丞相的真实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