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在苏慕仙日复一日的喂鸡拔草跑步中晃过去了,一转眼已经将近年关。
山中不知岁月长,等到江元重翻着历法问她年节去哪过的时候,她才恍然这一年已经悄然到了尾声。
身上的毒在前几天已经由萧清霖去得七七八八,剩余些残留的毒素据说靠自身的调养就能排出去。她只经历过第一次毒发,实际上也不怎么清楚它的威力,不过现在应该的确是没什么问题了,别的不说,至少几个月下来,现在的她能够脸不红气不喘地绕着山头跑一圈,这放在之前几乎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如果不是出于保险起见,她也不会继续留在这里,而是早早收拾包袱打道回她的小客栈了。
所以江元重问出这个问题的时候她沉默了很长时间。
眼下赶回客栈也有些麻烦,况且如今客栈里也只剩下她一人,在哪里过年都一样,回不回去反倒无所谓了。
“你呢?准备回神剑山庄吗?”她反问道。
“有过这个打算,不过也说不定。”
江元重合上历经,懒洋洋地捂着嘴打了个哈欠。竖起耳朵听了半晌没听见屋外传来沈莹咋咋呼呼的声音,并不是很意外地挑了挑眉问道:“沈莹走了?”
虽是疑问,但语气却十分肯定。
“走了。昨天她收到信鸽传来的消息,说是有事连招呼也没来得及打就走了。”苏慕仙歪了歪头,“现在想想,大抵也是年关将近,家里来信了吧。”
虽然沈莹说是离家出走,但过年这种阖家团圆的重要日子还是必须回家的。反观江元重就真的是异类了,他在客栈工作那阵,可是真的从来没回过家,难怪小侍女私底下偷偷告诉她说江老夫人经常恨铁不成钢地骂他不孝子孙,看来也不是没有缘由的。
“不管怎么说她也是沈家最受宠的小辈,尽管偶尔任性了点,但还是有分寸的。”江元重说完,忽然想起了一件事,“此处离京城不过半日行程,年节之后便是十五元宵,城里有灯会,要不要去看看?”
“怎么突然想起来元宵灯会的事?”
江元重双手环着胸,懒散地靠在椅背上,漫不经心地说道:“不是你以前看话本的时候说书里写京城灯会多好玩,有机会一定要亲眼目睹一次么?”
“有这回事吗?”
苏慕仙狐疑地看着他,皱眉想了半天,终于在记忆的角落里扒拉出了这段回忆。
当时小仙女燕绥的新话本刚出,最为忠实书迷的苏掌柜立刻买了一本窝在柜台默默翻看。书中正好有一段写到男女主在京都游玩,遇上了一年一度的元宵灯会。燕绥用极大的篇幅详尽描述了灯会现场的繁华奢靡,成功地在苏掌柜心中树立了京城里都是有钱人的观点,也让她下定决心,有生之年一定要去皇都看一看。
而这番豪言壮语也刚巧让路过柜台的江小二听见了……
“既然想去那便去。”耿直的小二如是说道。
苏慕仙从柜台后可怜巴巴地探出脑袋:“没钱,没时间,路还远。”
江元重:“……”
说得很有道理让他实在不知该从哪开始反驳。
最终他憋出一句:“以后总有机会的。”
……所以现在便是他口中所说的机会了,天时地利兼备,好像不去一次也有点对不住自己。
苏慕仙摸着下巴认真地考虑了片刻,仍是有些犹豫:“可你真的不回神剑山庄吗?”
江老太君给她的印象还可以,这大团圆的日子留她老人家一人在庄内,看起来也挺心酸的。
“年节之后再回吧,如今回去也无非是些无聊的应酬罢了。”江元重说道。
江家地位斐然,总少不了别有用心之人的攀附,再者他的几个叔父仍对庄主之位虎视眈眈,回到神剑山庄也免不了勾心斗角,还是在外面来得轻松自在。
苏慕仙点了点头,算是采纳了他的提议,目光一转,瞥见屋外走过的深蓝色身影,她开口问道:“那我们和萧神医说一声?他一人留在山上也寂寞,要不带上他一起?”
江元重:“……”
江元重:“没事,他就喜欢清静,你带他出去他还跟你急呢。”
“是、是嘛……”苏慕仙偷偷瞅一眼萧清霖,对方从鸡舍里提了一只鸡正往药房里走,看样子又是准备去试药。想起他不认路的特点,苏慕仙对江元重的话也就差不多相信了。
江元重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也看见了一脸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无法自拔的萧清霖,沉吟了一下他说道:“你先收拾东西,我去知会他一声,我们明天就走。”
……
把鸡在案板上固定好,萧清霖摊开自己的银针,随手取了两根,手法利落地扎在了鸡身上。
鸡有没有穴位这个问题目前没人能回答,但显而易见的是在他扎针之后一直挣扎不停的鸡终于安静了下来,直挺挺地躺着,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
“你施针的手法倒是越来越有你师父的风范了。”
熟悉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萧清霖停下手中的动作,慢吞吞回过头说道:“你来干嘛?我很忙。”
言下之意就是没事就别随便打扰他了。
“来和你辞行,准备下山了。”江元重一边说着一边将身后的门合上走了进来。
“哦。”萧清霖不冷不热地应了一声。
想了想,猜到江元重的来意,他又补充了一句:“苏姑娘的身体已经没事了,但短时间内还是以静养为主比较好,即便有什么事普通大夫也能治。”
再翻译一下这句话的意思就是:下山之后再有什么问题其他大夫也能治就没必要特意来找他了,他很忙,认真的。
江元重仿佛没有听出他的言外之意,站在他边上看着他不断地换药试药,忽然开口问道:“过年期间你出门吗?”
萧清霖的手顿了一下,从鼻腔里发出了一个疑惑的音:“……嗯?”
他没事出门干嘛?最近需要用的药自己的药园里就有,而且目前山上的东西还够他生活一阵子,还没到应该下山采购的时候。
所以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江元重从他的反应中读出了回答,抬手好哥俩似的拍了拍他的肩道,“最近京城不太平,好好在山上待着,没事别往京都跑。”
萧清霖:“……你要是有病你就直说,我这里药多的是。”
“没事,我说完了,你继续吧。”
江元重后退一步,在萧清霖冷漠的眼神中走出了药房。
身后,萧清霖:“……病得不清啊这是。”
……
次日,京城。
朱雀大街。
第一次来到京城的苏掌柜好奇地打量着这座逾今已有近千年历史的城市,心里不断回荡着一个声音——京都的人果然都好有钱。
看看那家客栈,艾玛那屋顶用的都是琉璃瓦。诶等等,那屋檐上的镇兽该不会是汉白玉做的吧?艾玛。再瞅瞅这大街上的姑娘媳妇儿,一个个穿金戴玉的,用的脂粉都香飘十里,一闻就是上等货。
苏慕仙:……感受到了世界对于像她这样的穷人的恶意。
“走吧。”
江元重率先迈开了步子。
如今恰逢年关,京城里本来就人多,这会儿更是人山人海,像先前所看到的那家客栈早已没了空房,只能再去寻别的店了。
苏慕仙小跑两步跟上他,目光依然止不住地流连在那家琉璃瓦顶的京城客栈上。
“啥时候我的客栈也能这么豪华咧。”
她默默地想着,跟在江元重边上没走几步,忽然听见人群中响起了一个尖利的叫声。
“哎哟!谁偷我钱袋了给我站住!”
这声音听起来似乎还有些耳熟。
不容苏掌柜细细回想,那个声音口中的小贼已如一道疾风般从他们身边跑了过去。江元重几乎想也不想顺手地抽出苏慕仙的木簪,看似随意地一掷,正巧击在小偷的腿弯处,使他一个踉跄倒在了地上,很快被紧追而来的护卫制住。
那护卫将小偷捆了个严实,抬起头对着苏慕仙二人行了一礼,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来。
正是小胖子霍非身边的护卫阿甲。
“多谢江公子仗义。”
“不必多礼,举手之劳罢了。”江元重淡淡地摇了摇头,目光落在断成两截的簪子上,一时有些为难。
刚才抽得太顺手了,完全是下意识地行为,现在……
他瞥了一眼苏慕仙,后者的长发没有了簪子的约束自然而然地散落下来,脸上呈现出一种不在状态的呆滞,显然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啊!我的簪子!”她忽然惊呼了一声。
江元重轻咳一声道:“我再买一支赔你便是了。”
苏慕仙盯着木簪喃喃道:“好歹也用了那么久,还是你亲手……”
她像是想到了什么,突然闭口不言了。
“苏掌柜,江大哥!”小胖子从人群中挤了过来,朝他们两个兴冲冲地打了声招呼。
“世子殿下。”江元重客气地应了一声。
现在是在皇城脚下,霍非他爹尽管只是异姓王,但也是王爷,总要对人表现得尊敬些。
小胖子有些不自在地挠了挠头皮说:“还是叫我霍非吧,我是偷跑出来玩的,反正也没人知道我身份,叫世子殿下听起来挺奇怪的。”
他接过护卫阿甲递过来的钱袋子掂了掂,然后从里面倒出一块明黄色的龙纹玉佩,对着瑟瑟发抖的小贼摇头晃脑地感慨道:“你说你怎么这么没眼力呢,要不是我的玉佩在里面,你偷了钱袋便偷了,我也不会和你过不去,啧啧,这都是命啊。”
护卫甲乙:“……”
会把象征皇族身份的玉佩这么随意地放进钱袋里的人也只有世子你一个了吧。
霍非听不到他们的腹诽,眼珠子转了转,转瞬之间已经拿定了主意。
“阿甲,你送他去官府。阿乙,你先去得月楼订一间雅间,我和苏掌柜还有江大哥随后就到。”
“是,少爷。”
两名护卫各自领命而去,小胖子笑眯眯地看向苏慕仙说道:“苏掌柜,好久不见,为表谢意我请你们两个吃饭吧。”
停顿一下,他又接着说道:“你的簪子,我等会儿就让人重新买一支送过来。”
苏慕仙说道:“簪子就不必了,反正也不是花钱买的。至于你说的得月楼……是那个一饭千金,传说中赛过御厨的得月楼吗?”
霍非依旧笑眯眯地点头,他原本眼睛就小,近来又胖了几分,一笑眼睛就挤成了一道缝。
“就是那家得月楼。”
苏慕仙:“好的好的,那我们快走吧。”
江元重:“……”
真的不再客气一下吗?
不过……
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霍非小胖子,大约是人靠衣装佛靠金装,小胖子明显比去客栈那会儿穿得贵气多了,尤其是隐在下摆若隐若现的龙纹玉佩更是不经意间昭示了他的身份。
连手握兵权的霍王也来了,皇城里的势力恐怕比他猜想的还要复杂许多,而且这其中还涉及到了大半个江湖……
他摇了摇头试图将脑海中纷杂的思绪晃出去。
左右他不准备掺和这淌浑水,别人爱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