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九章
顾时行从宫中出来时, 已是乌金西坠的时分。
行至宫门外,脚步稍停, 面色冷肃的回头看了眼皇宫, 沉思了一瞬,转身上了马车。
顾时行回到侯府,苏蕴迎上前, 见他脸色似乎不大好, 心中明白似有事发生。
她没有立即询问,而待回到房中, 帮他把身上的官服脱下之际, 才轻声问:“可是大皇子的事情有什么变故?”
顾时行低头“嗯”了声, “倒是没料到陈明阆是个嘴硬的, 并不承认是大皇子唆使的梁邕抢人。”
苏蕴的动作略一停顿, 抬头望他:“那便是说他不一定会离开金都?”
顾时行径自把官服脱下, 放到了架子上,拿起锦袍穿上,神色带着几分思索。
待穿好了外衫, 顾时行才道:“这几个皇子分藩是早晚的事情, 便是这一回不会离开金都, 但因今日一事, 他的权利也会被限制住。”
话到这, 顾时行面上的神色没有那般的肃严了,继而道:“此前他伪装得好, 圣上对他多有器重, 如今因一个女子而欲让梁邕对付我, 这行径落在圣上的眼中,只觉得他不堪重用。”
“可圣上又怎知他让梁邕看上我, 目的是为了让梁邕与你积怨成仇?”苏蕴不解。
顾时行走到洗漱架旁净手,随后拉下帕子擦拭手上的水渍。
“李嵇这一出之前,无人知道我心悦你,圣上必然不会想到这一点。但在梁邕犯事后,我承认早已经心悦于你,那定淮王尚且会认为李嵇早已经知道,所以才会行这种阴损的招来让我与梁邕仇怨加深,圣上又如何想不到?”
说到这,顾时行肃严的神色松了些:“圣上为了给那定淮王一个交代,不会那么轻易地就把此事揭过。”
苏蕴思索了一下,问:“那圣上又该怎么处理梁邕?”
顾时行牵着她走出外间,平静道:“那要看定淮王怎么做了,梁邕虽是被利用了,但他确实动用了定淮军假扮悍匪欲抢人,又欲对朝廷命官出手,此等罪行。”顾时行微摇头:“不轻。”
话到最后,眸色凉薄。
虽不轻,但不至于伤及要害。
苏蕴不知李嵇与梁邕的后续会如何,但从顾时行的话语中听得出来,虽不会轻轻松松的揭过,但也不会有重罚。
这些事弯弯绕绕,最后怎么来出来,尚且看皇帝怎么做。
“先用膳吧,这些事也是急不得的。”苏蕴心底叹了一口气,温声道。
顾时行点头。他并非是急,只是怕她多想,但见她没有那般失落,心里头也松了一口气。
二人也到了隔壁膳厅用了膳。
用膳回来后,婆母果不其然地又让人送来了炖汤。
婆母不知她来月事,不然这汤也不会隔一差二送来一回,白白让自己儿子上火。
前两回,一回招待了窗台下的盆栽,一回顾时行喝了,大半夜的一股子邪火,她好不容易才助他泄了出来。
若是现在送来的炖汤份量加重了,她不敢想下半夜该怎么度过。
苏蕴瞧着有些心惊,便主动开口替顾时行解围道:“刚刚用完晚膳,夫君喝了好些汤,该是撑了,这汤就先放着吧,等晚间就寝前热一热再喝。”
婆子微微蹙眉,思索了一下,又端起了汤,道:“那奴婢晚些时候再送过来。”
苏蕴:……
她不是这个意思呀……
等人走了,顾时行似笑非笑的看向她:“知道怕了?”
苏蕴恼地瞪了他一眼,然后拿起团扇颇为用力地摇晃着,好让凉风消火。
静默了一会后最终没忍住,去了屋子,吩咐初意再熬一大碗消火的凉茶,料加足一些。
苏蕴这边忧愁着,她婆母那边也是忧愁不已。
……
顾夫人倚坐在罗汉榻上托着腮,眉头不展,一派忧愁。
这时顾侯回了房,脸上无甚表情,但心头里却是心事重重。
在屋中的椅子坐了下来,看向罗汉榻上的妻子,紧抿的唇动了动,像是要说什么,但到底什么都没说。
他皱眉思索起今日见到傅太医时,傅太医说的话,给的东西。
傅太医说,人到了中年,这腰肾确实会逐渐随着年岁老了,可这汤补不是长久之计,还是得药膳滋补才行。
顾侯一脸的疑惑,随后傅太医又取出了一个盒子递给了他,话里有话:“先前侯夫人在老夫这取的方子,不能多喝,毕竟咱们年纪摆在那了,比不得年轻人了,还是悠着来的为好。”
顾侯接过盒子,打开看了眼,是五颗药丸。
傅太医压低声音,意味深长地道:“只需一颗,保准侯爷一夜都能大展雄风。”
听这些话,还有手中的药丸,顾侯听出了几个意思,自己的夫人寻过太医,要了那等起阳补肾的方子。
回想到这,目光复杂地望向自己的妻子。
妻子在屋中并未有在外头那般稳重端庄,现下坐姿随意。约莫四十出头的年纪,但看着只像是三十出头,本就貌美,虽比年轻姑娘少了青春,可却多了成熟风韵。
看着妻子,顾侯不管是眼神,连心思也复杂了起来。
她去傅太医那处问了起阳补肾的方子,可是嫌他不够卖力了?
但仔细想想,房事上边除却没有那么频繁,倒也不至于还要用到什么补药的程度。
顾侯很认真的思索了起来——或许,她是想自己频繁一些?
顾夫人不知自己那素来面色严肃,不苟言笑的丈夫竟然想了这么多,要是知晓,只怕是更愁了。
……
翌日,顾夫人起得晚了,腰酸背痛,更是蔫蔫的,但一听说儿子与儿媳成事了,夜里还唤了两次水,整个人顿时爽利了,腰不酸背也不痛了。
忙吩咐厨房炖老母鸡汤给世子娘子送去,一整日都眉开眼笑的。
心里暗暗的想着定然是自己让人送去的炖汤起效了,不然以儿子先前的行径来看,怎么可能这么容易就圆房了?
她得等过一段时日再多送几回才行!
保准过不了多久就能抱孙子了!
*
因在婆母那处,她与顾时行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圆房了,所以在婆母面前少了几分心虚,心里边也相对地轻松了许多。
这才从婆母的院子回来,就有婢女送来了信件。
信件上没有署名,但却是写了世子娘子亲启。
苏蕴思索了一下,把信拆开了。
从头往下看,面色也逐渐沉了下来。
信是大皇妃让人送来的。
信中,大皇妃主动请她帮忙。
她信上写着刘太医只道她有月余的身孕,还道已经快保不住了,而接下来这些天必然会想法子让她小产。
她也已然不信丈夫能护得住她与腹中的孩子了。而这大皇子府有诸多的眼线,她吃穿用度都受制于人,很容易出事。
而现下她一旦有什么风吹草动,都会让人知晓。她也是冒险一试,才让婢女把信送出来的,希望苏蕴能去皇后娘娘那处寻求帮助。
苏蕴阖起了信纸,神色凝重。
依着大皇妃所言,那大皇府中应有不少德贵妃的人,故而连请个大夫都成了问题,也难怪那刘太医敢把月份说小了。
上辈子大皇妃小产之后便病倒了,想必也是因为孩子月份不符,再有就是被药物加害,身子才会垮了。
想到这,苏蕴的心头堵得难受。
她曾被当作棋子害顾时行。而那害她的人不会在意她会如何,是会名节尽失,还是会没了命,都不会在意。
而大皇妃何尝不是如此?
德贵妃只想着自己的儿子,只想着自己的地位会不会更加的尊荣。儿媳没了,换人便是,孙子没有了,再让旁人生就是了。
苏蕴在思索了片刻后,拿着信出了房门,去寻了婆母。
苏蕴把信给了婆母。
顾夫人看了信上的内容,皱着眉头,抬起眼眸看向儿媳:“你确定要淌这趟浑水?”
苏蕴轻抿了抿唇,思索了两息后,回道:“大皇妃能寻到儿媳这处,显然是极为相信儿媳的。且大皇妃也是没办法了才会寻到我这处,我若是视若无睹,大皇妃腹中的孩子恐怕也就保不住了,长此以往下去,便是大皇妃也不一定能保得住。”
以德贵妃的狠辣,只会做得更绝,绝对不会手下留情。
而大皇妃能寻她帮忙,就已经说明了她要与德贵妃,也就是她自己的婆母站在对立面了,她已经被逼得没有了回头路了。
顾夫人长叹,随后朝着苏蕴一笑:“能进得了我侯府的人,你也是个心善的。”
顾夫人阖上信件,思索了片刻,道:“罢了,你现在与我进宫一趟,问问皇后娘娘的意思。”
皇后素来与德贵妃不对付,若是知晓此事,不为大皇妃,也会为了对付德贵妃,以此拿捏住德贵妃的七寸,重伤她的元气。
苏蕴应了声,与婆母一同进了宫。
皇后看了大皇妃的信,艴然不悦的一拍桌子,疾言厉色的骂道:“心肠如此歹毒,连自己的亲孙子都敢谋害!”
大皇妃信上并没有说德贵妃的不是,但明眼人也知道那太医是为谁在效力。
那陈侧妃什么德行,谁人不知?
她还能收买太医不成?
若是谁都能随随便便的收买一个太医谋害皇家子孙,那早就乱套了。
皇后看向苏蕴,问她:“确定大皇妃已有孕三月了?”
苏蕴应:“先前傅太医诊过脉,确定是三个月,如今算是三个余月了。”
皇后闻言,沉默了下来,也没有询问傅太医为何会给大皇妃诊脉。
垂眸思索,半晌后,抬起眼眸,道:“这事得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刘太医欲害皇子子孙。”
苏蕴道:“一是把月份说小的事情。虽然寻常的普通大夫会出错,但宫中太医也出错,这理说不过去。二是先前刘太医开的药方子中,有一味药为五行草。”
正欲说下去,见皇后脸色微变,苏蕴便明白皇后知晓此药,也就停了下来。
一旁的顾夫人补充道:“月份说小了,就已经不合理了,还在大皇妃有孕的期间开了那样的方子,可不是凑巧了,其中猫腻显而易见。”
皇后想了想,随后吩咐嬷嬷:“你去太医院把刘太医,傅太医请来,就说是……”目光看向顾夫人,再而道:“忠毅侯府侯夫人身有不适,让他们过来一趟。”
嬷嬷得令,退出了殿外。
约莫一刻余,两个太医都来到了慈元宫。
刘太医纳闷皇后为何要请他过去,但无论怎么想都想不到是因大皇妃的事情。
殿中,两个太医轮番给顾夫人诊脉,都未察觉有什么问题。
“侯夫人身子健康,并无问题。”刘太医道。
皇后饮了一口茶,悠悠问道:“你们二人入太医院多少载了?”
傅太医应十五年。
而刘太医应十七年。
“这么说刘太医还比傅太医早了两年,无论经验还是医术应当也不会差到哪里去,那么普普通通的孕诊也不会出错才是呀。”皇后慢悠悠地道。
听到“孕诊”二字,刘太医脸色微微一白。
皇后心底轻嗤一声,径直问:“大皇妃可是有孕了?”
刘太医迟疑了一瞬,才应:“回禀皇后娘娘,大皇妃确实有孕了。”
皇后拨弄着杯盏,又问:“到底是什么情况,仔细说一说。”
刘太医虽然心有忐忑,怀疑皇后是不是知道了什么,但尚不知傅太医已经为大皇妃诊过脉了,因此抱着侥幸的心思。
应道:“大皇妃有孕月余了,但因两年前小产,身体一直不是很好,许是近来忧虑过重,脉象滑胎的迹象很是明显,若是执意要留着孩子,恐怕性命难保。”
傅太医听到这话,眉头一皱,心思复杂的侧眼望了一眼刘太医。
皇后轻笑了一声:“那巧了,听说傅太医也给大皇妃诊过脉,但他诊出来的月份可是三个月,这一个脉诊出了两个不同的月份,可真是稀奇了,是吧?”
说罢,皇后看向了顾夫人和苏蕴。
刘太医脸色蓦地一白,额头上约有一层细细的汗溢出、
苏蕴温声道:“小半个月前在金月庵偶遇大皇妃,大皇妃有所不适,臣妇问了几句,得知大皇妃说请过太医了。而那时诊不出来脉象,如今诊出的喜脉却与傅太医说的有出入,也不知两位太医,哪个才是对的。”
皇后笑道:“那还不简单?派另外的太医再去诊脉不就知道了。”
闻言,刘太医的手微微颤抖,连着语声都带着轻抖:“或是臣诊错了也是有可能的。”
皇后冰冷的目光从刘太医的身上扫过,然后冷声吩咐嬷嬷:“再请一个太医,拿着我的令牌去大皇子府,若是有人敢拦,不用说旁的,直接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