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瞬间安静得连根针掉落的声音都能听到。

萧翊时的脸色刷地一下白了,手指用力地按在桌面上,几乎要把桌子掰下一个角来。

乔梓好一会儿才把萧铎的这句话弄明白了,脸腾地一下烧了起来:“大哥……你是不是弄错了……我没有啊……”

萧铎定定地瞧着她,声音沉稳,神情郑重:“小梓,这不是开玩笑的事,我那日被关在牢里,不知怎么就稀里糊涂地和你做了错事,既然事情已经做了,再争论也于事无补,总而言之,我会负责的,陛下,昱墨,实在对不住……”

“等一等!”乔梓晕眩了片刻终于回过神来,“除了那日被萧承澜带去看你,剩余你在牢里的时候,我一直被关在宫里,从来没有出过宫。”

“什么?”萧铎糊涂了,“可那日明明是你,你还掉了一块帕子,上面有你的名字。”

他在怀里探了探,扯出一块白色的帕子来,乔梓劈手抢了过来一看,只见上面绣着一对活灵活现的兔子,角落里一个“梓”字精细秀气,显然绣工不凡。

“这……这不是我的!”乔梓斩钉截铁地道。

萧翊时闭了闭眼睛,吊在喉咙里的那颗心终于在看到那块帕子时落回了原位,后背的冷汗几乎把内衣都湿透了。他抬手从怀里扯出了一张帕子来,在萧铎面前晃了晃,刚一出口才发觉自己的喉咙都有些喑哑了:“萧铎,这才是你妹妹绣的帕子。”

乔梓那面团似的兔子惨不忍睹,和那两只兔子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萧铎整个人都懵了:“那……那晚的女子又会是谁?”

乔梓盯着那帕子又看了两眼,骤然惊叫了一声:“我知道她是谁了!我央她绣过帕子给陛下,天哪!天——”

她猛然想起那被她扔在屋里的萧玉菡,想起那阴沉的秦太嫔,脑中一阵晕眩,萧玉菡不会出事吧!她那还没出世的小侄儿!

她拎起裙摆就往外跑去,口中语无伦次地叫道:“救命,陛下,陛下快去救命!我的侄儿要保不住了!”

这一日过得简直惊心动魄,幸好到了最后峰回路转,没折腾出什么人命来:秦太嫔的落胎药刚刚端到了萧玉菡跟前,被乔梓一掌拍落。

萧玉菡的心上人居然就是萧铎,这几乎八竿子都达不到的两个人,谁都没把他们两人联系在一起。

据萧玉菡说,有一年萧铎跟着他的父亲入宫参加先帝宴请群臣的宫宴,那年她才十岁,生得柔弱,出生又低,被几个哥哥姐姐捉弄,一头栽进了雪地里,是萧铎把那些人都打散了,将她从雪地里救了起来,还给了她一颗甜甜的姜糖,她舔了两口便包起来藏在了兜里一直舍不得吃,可惜天气一热便化了,被侍女换衣服的时候丢掉了。

这些年来,她只见过萧铎两次,一次是萧铎跟随他的父亲凯旋回朝时,奉先帝之命在校场献艺,策马一箭洞穿靶心,而另一次则是他的父亲被诬通敌,程府全家被下狱,她偷溜出去看到了囚车里的萧铎,当下哭得不能自已。

从小而生的暗慕历经了岁月,非但没有减去一丝一毫,反而在重逢时愈发浓烈,在得知自己要被和亲的那个晚上,她破釜沉舟逃出宫去,买通了看守的牢头,得了一个时辰和萧铎相处,在萧铎的膳食里下了药,两个人稀里糊涂就这么有了肌肤之亲。

要是乔梓没有及时回来,这药一喝弄不好就一尸两命了。

秦太嫔再瞧不起武将也没用了,萧翊时下了御旨,萧铎就这样稀里糊涂地成了驸马,稀里糊涂地有了老婆和未出世的孩子。

看着一脸茫然的萧铎,乔梓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只能祈愿萧铎能真心喜欢上萧玉菡,成就一段佳话。

出了安粹宫,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乔梓一溜儿小跑追上了萧翊时。

“陛下,你受累了,”她殷勤地在一旁道,“不如到我那里去歇歇脚,一起用晚膳如何?”

萧翊时瞥了她一眼,冷冷地道:“不敢,郡主你那里宾客盈门,朕只怕扰了郡主的兴致。”

乔梓不轻不重地被噎了一下,赔笑着道:“当然陛下才是重中之重。”

“朕看朕是排在很多人后面,就连朕的妹妹都比朕重要,一想到她有事就飞一样地跑了。”萧翊时自顾自地朝前走去。

他的步子很大,乔梓一路小碎步跟着,委屈地道:“陛下你什么都好,就是心眼太小,公主那不是你妹妹嘛,你难道还和她吃醋不成?”

萧翊时的脸沉了下来:“朕能不吃醋吗?你想想,是不是漏了什么话忘了说了?”

乔梓挠了挠头,回想着她在四通殿里说的话,她拒绝了容昱墨、拒绝了萧铎……难道萧翊时还等着她最后的答复?可她苦思冥想的提议不是早就被拒绝了个干净,最后只剩下一条路可以走了啊!

眼看着萧翊时就要走入那条通往四通殿的岔路和她分道扬镳了,乔梓急了,扬声道:“陛下,你难道非要逼着我再说一遍不成?我对昱墨对萧大哥都是兄妹之情、朋友之义,唯有对你,是男女之爱,想和你白头偕老,我那个提议你若是不愿意,我就把它忘了,就算今后头破血流,那也是我自己选的路,我不后悔。”

前面的身影顿了顿,却没有转过来。

乔梓恼了:“陛下你这是何意?是不是你自己后悔了?反正虞太妃她们替你找了这么多的备选,一个个既漂亮又温柔,我就不要自讨没趣了。”

她的鼻尖发酸,气恨着转过身,大步朝着自己的和禧宫走去。

一阵天旋地转,身子骤然腾空而起落入了一个宽厚的怀抱。乔梓本能地勾住了萧翊时的肩膀,把脸埋入了那个温暖的胸膛。

“为什么不和朕说?”萧翊时轻叹了一声,“要不是马德今日去你宫里瞧见了虞太妃她们,朕都不知道她去打扰你这么多回了。”

“她们也是一片好心为陛下挑选嫔妃,”乔梓酸溜溜地道,“我瞧了,都挺不错的,陛下你就都纳了吧,挺好。”

萧翊时凝视着她,语声温柔:“真的吗?不吃醋?”

乔梓闷声道:“以后让她们离我远一点,别来酸我就好,要不然我可有的是馊主意折腾她们,到时候你别心疼。”

萧翊时没有应声,只是抱着她朝和禧宫走去,乔梓舒适地靠在他的胸口,他的心跳沉稳而有力,乔梓七上八下的心莫名就定了下来:就这样吧,他既然许了白头,便安心把自己交在他的手上,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此时两个人的心意都没有半分虚假。

“小梓,你只需安心在朕身旁便好,”萧翊时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紧贴着乔梓的耳膜响起,“旁的,都交给朕,朕会护你一生喜乐无忧。”

不一会儿和禧宫便到了,萧翊时一路将乔梓抱入正厅,晚膳已经备好了,乔梓放下了心结,那话匣子便打开了,追问着从前萧铎的事情,琢磨着怎样替这两人培养一下感情,千万不要因为这样的仓促和意外而让二人成了一对怨偶。

两个人一边用膳一边聊天,不一会儿便用罢了晚膳,今日乔梓胃口大开,足足用了两碗饭,饭后还喝了一小碗红豆沙羹,躺在椅子上都动不了了。

萧翊时硬拉着她在庭院里走了一圈,幸好今日天气不错,乔梓披了一件狐裘倒也不觉得冷。

暗香浮动,梅影疏斜,两个人肩并着肩,看着月色下含苞待放的梅花,只觉得岁月静好,恨不得从今往后,时时都能如此刻相伴左右。

夜渐深了,萧翊时不得不离开,乔梓恋恋不舍地将他送出宫门,临别前,萧翊时叮嘱道:“今日早些睡,明日陪朕上朝。”

乔梓愕然,她没听错吧?

“换上那身内侍袍,”萧翊时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朕好久没见了,想念得紧。”

这活儿正中乔梓的下怀,她每日闲坐在宫中都快长毛了。

翌日一早,她便兴冲冲地换上了马德送来的内侍袍,内侍袍是大红色的,穿上去更显威风,只是马德千叮万嘱,让她千万低着头少惹人注意,不然被人发现这未来的皇后扮做了小太监,可怎么一个乱字了得。

金銮殿上依然一如既往的庄严肃穆,乔梓站在萧翊时的右侧,虽然低着头眼珠却滴溜溜地乱转,打量着底下的群臣。

鲁国公依然威严,郑太师却看起来老了很多,容昱墨还是玉树临风,在一群人中仿佛鹤立鸡群。

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这朝中大臣好像比上次看到的要越发恭谨,经过萧承澜那一段时间的倒行逆施,重掌皇权之后,萧翊时的积威日重。

此次朝会,除了一些日常的小事之外,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将对此次宫变相关文臣武将进行奖赏和惩戒。

已经消失无踪的萧承澜被削了王位,降为庶民;寿王世子萧秉最后关头倒戈相向,然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寿王府降为安远侯府,闭门思过一年,以观后效。

容昱墨、鲁国公等在朝中力挽狂澜,加官晋爵;萧铎宁死不屈,又在最后关头领兵破敌,被封为安宁侯,恢复程姓,光宗耀祖;萧锴数次救驾有功,赐黄马褂,官升一级。

乔梓听得津津有味,心里琢磨着,这大伙儿都升官了,俸禄也涨了,什么时候去打点秋风才好……

“大晋幸有诸位肱骨之力,有惊无险,然,朕身为一国之君,未能察觉萧承澜之阴谋,将大晋置于如此险境,实在难辞其咎。”萧翊时沉声道。

“陛下何出此言,是那贼子狼子野心。”

“若不是陛下的北甲军神兵天降,我等还不知道要被那贼子欺压到何年何月呢。”

“是啊,陛下无须自责。”

底下的朝臣都出列劝解,郑太师更是神情激动,连声安慰,就差冲上去大哭了。

“爱卿们不必多言了,天子犯错,也该加以惩戒,以免再犯,马德,念。”萧翊时摆了摆手,马德打开了手中的诏书,乔梓在一旁看得真切,最上面写着三个大字:罪己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