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房间里悄寂无声。

萧翊时的脸瞬间就沉了下来,神情森然地看向乔梓,饶是乔梓已经和他相熟,也被他的眼神唬了一跳,半晌才缩了缩脖子赔笑着道:“你……你这是怎么了?”

“什么原因?”萧翊时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来,他明知道这小太监没什么好话,却还是忍着想听听底下的人到底能大胆到什么程度。

乔梓挠了挠头:“我怎么会知道?只是先帝风流倜傥,以前的寿王也妻妾成群,陛下身旁却一个人都没有,你说会不会陛下也是有心那个无力……”

她冲着萧翊时眨了眨眼,一脸的不可说。

萧翊时差点没背过气去,心里已经把这小太监拖过来按在地上打了五十大板。他咬了咬牙道:“看来这皇帝是太心善了,居然纵容你们这样胡言乱语。”

乔梓“嘿嘿”地笑了,拿胳膊肘亲昵地捅了捅萧翊时:“咱俩谁跟谁啊?他怎么会知道我的悄悄话?除非你告诉他,可你是他的仇人,怎么也不会传到他耳朵里去,对吧?”

气稍稍顺了一些,萧翊时不置可否地冷笑了一声。

“其实他这样挺好啊,”乔梓敛了笑容正色道,“比他老子好多了,他老子拼了命往后宫收集美人,结果那些美人有的年纪轻轻就香消玉殒,有的从此要孤寡一生,还有的走火入魔不得善终。陛下这样不愿意糟践别人,一定会被那些皇亲遗老念叨到耳朵生茧子的,不知道他还能一个人逍遥多久。”

萧翊时定定地看了乔梓片刻,忽然别开眼去看向窗外。

乔梓说的没错,这阵子朝中的一些重臣明里暗里都开始替萧翊时物色嫔妃,打着充盈后宫、绵延皇嗣的旗号,可他们心里是什么打算,萧翊时明白得很。

天子身边没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要是自家的人能得了宠爱,家族就有了不一样的靠山,这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刚立,正是重新划分朝中势力范围的最佳时机。

他一个都没应,只说是为先帝守孝,三年之后再说。

其实细细一想,乔梓的话虽然听着碍耳,却有一半的道理,“有心无力”这四个字掉个头,应该是“有力无心”才对。

在北地的那些年,他为了生存卧薪尝胆,和一些兄弟将士几乎同吃同眠,收服异族,稳固边防,更是为了对抗朝中裁撤北军编制军饷殚精竭虑,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这些温香软玉的事情。

等一切尘埃落定登上帝位,不知怎的,一看到那些莺莺燕燕,他脑海里就浮现出母亲那些年过的提心吊胆、忍辱负重的日子,完全提不起什么风花雪月的劲头,选秀纳妃还不如和几个三五好友温上一壶小酒谈古论今,或和几个生死之交在校场上比剑论拳来得痛快。

现在有为先帝守孝的祖制在,他也不怕那些老臣啰嗦,等过上两年,就挑上几个合心意的女子入宫便是。

他想着想着心里有些怅然,脑中莫名浮现起那张兔子面具,如果那平南王府的郡主还在,也该是待字闺中的年纪了吧?如果是她,为她破个例,倒也不是什么难以忍受的事情……

一个手掌在他眼前晃了晃,乔梓的脸出现在他面前:“喂,你怎么一脸怀春的?想到哪家姑娘了?”

看着她暧昧的笑容,萧翊时定了定神:“干卿底事?”

乔梓的嘴角僵了僵,悻然道:“你这人*的,只怕没有哪家姑娘会喜欢你,我告诉你,姑娘都是要哄着的,你快来学我这门冰花的技艺,哪天有喜欢的了送上一朵,那姑娘必定会心花怒放。”

萧翊时不屑一顾:“我用不着。”

乔梓瞪了他一眼不理他了,这说话的功夫,小盒子的里冰花已经冻住了,她进进出出自个儿忙自个儿的了,把这些小盒小罐都放在了外面的墙角,等着哪天有空了给木槿带过去。

萧翊时也没走,随手抽了一本书,坐在椅子上慢悠悠地翻看着,抽空看一眼进进出出忙碌的乔梓,阳光正好,心里的烦恼好像渐渐地就被晒得没了。

没一会儿乔梓又站回了他面前,双手背在后面一脸的得意:“有件东西要送给你。”

萧翊时连眉头都没抬一下:“不要。”

“你都没看是什么怎么不要?”乔梓有点恼火,转念一想,算了,不和他计较,这人八成从小没爱,都沦落成杀手了,还是给他点温暖吧。

她小心翼翼地拎出一个冰花,只见那冰花呈一种比较少见的鱼嘴形,晶莹剔透中嵌着一朵红梅,仿佛一个美人醉卧冰中。红梅中的花蕊纤毫毕现,和旁的不同,那梅花中间还躺着一颗圆溜溜的蜡球,不知道里面裹了什么东西。冰花的一头挂了一根手编的细绳,一头是穗子,和中间的红梅相映成趣,的确漂亮。

“这是什么?”萧翊时也注意到了那颗蜡丸。

“悄悄话啊,”乔梓得意地道,“这叫冰花传书,等到春暖花开,冰花化了,你就可以看到此刻我想对你说的话了。你学着点,以后有了心上人,这花招一出保她喜欢。”

“有什么话现在当面说岂不是更好?”萧翊时很是不屑这种小玩意儿。

“这个盒子我找了好久,只有这么一个呢,做的时候盒子都被冻裂了,再也没法做了,你要是不收,我可就再也不想理你了。”乔梓硬塞到了他的手上,“挂在窗口,每天看一看,一定心情很不错。”

萧翊时瞟了一眼,勉为其难地接了过来:“好吧,我该走了。你有这个做冰花的时间不如好好看看书,以后也能有点出息。”

乔梓追了两步,把他送出了房门:“奇怪了,今天怎么这里一个人都没有,”她有些纳闷,“对了,你到底在四通殿哪里当差?下次我得空了来找你。”

“不必,我会来找你。”萧翊时摆了摆手,疾步离开了东合室。

萧锴在外面守着,悄无声息地跟了过来,一路看着萧翊时用食指提溜着那冰花,心里直犯嘀咕:这小太监居然到现在还没发现陛下的身份,到底是装的还是真的不知道?

他身负萧翊时的安危重责,对身边有这样一个身份不明的人时时警惕,恨不得早日把这不安定的因素剔除。

萧翊时回了正殿,提起那冰花又看了两眼,把它交给了萧锴:“去,把它挂在朕的寝殿窗棂外。”

马德正侯在殿外,一见便赞道:“陛下手上的这个好生漂亮。”

萧翊时的心情不错,拍了拍他的肩头:“你那小友也不错,不过在这里总不是很方便,朕想着给他挪个地儿。”

马德心中大喜:“小友能得陛下看重,真是他的福气,不知道陛下要把他挪到何处?”

“哪里职位高做事又比较清闲的?”

马德抹了一把汗,职位高做事清闲,这……不是混日子吃空饷吗?

萧翊时也不等他回答,自言自语道:“要么去内侍府吧,你看给个什么职位?”

马德又抹了一把汗,乔梓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了?他一时有点摸不透萧翊时的心思,只好小心翼翼地回道:“只怕他没这个资历……”

萧翊时若有所思地道:“那倒也是,他还小,要多多磨砺,要么就提个内给事吧,在内侍府跑跑腿。”

内侍府里设正副总管二人,内常侍三人,内给事六人,下辖九局,是内宫所有大小太监挤破头想要进去的地方,而内给事负责内外宫的联络和计算盘点内侍们的各种用度,是炙手可热的职位。乔梓一个小小的下等太监,一跃成为内宫中身居六品的内给事,不知道要羡煞多少人的眼睛。

“奴才先替小友谢过陛下。”马德即忧又喜,不知道乔梓到了那里能不能站稳脚跟,要是出了什么岔子,他这个引荐的也难辞其咎。

“你先提点他一阵,过了月再去,还有,不用和他提起我,以后派他的事,也不用和四通殿来往。”萧翊时想了想叮嘱道,自从他坐上这把龙椅,身边的人不是对他毕恭毕敬,便是暗自对他恨之入骨,象乔梓一样当他普通人随性相处的,还真很难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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乔梓听到这个好消息的时候好半天都没回过神来,这可真是天上掉了馅儿饼的美事。距离月末还有十来日,一连几天,马德一有空就来提点她内侍府的事务和人际关系,特意和她重点提了上次提审她的内常侍之一唐庭礼。

这个唐庭礼很不简单,小时候因为家贫,十岁时就自己一刀净了身,差点死在宫门口,幸好当时有人救了他,把他送入宫中,入宫之后因为行事稳妥脑子灵活,得了当时的太后的宠幸,一路爬到了太后宫中总管太监的职位,成了当时内宫中首屈一指的人物。

只可惜后来太后死了,晋武帝有自己的贴身内侍,对他也并不看重,他也不浮躁,并未四处钻营巴结李贵妃,倒是在一个冷门的尚宝局呆了几年,慢慢又到了内侍府常侍的位置。

萧翊时继位后,清除了一大批李贵妃的心腹,管事的大太监空缺了好几个,唐庭礼处事得体,又从来没有结党营私的劣迹,就被留在了原位。

“此人你一定要小心提防,你既然和他有过过节,难保他不会记恨在心,万万不可让他抓住你的把柄。”

乔梓一一应了。

小路子听说她要去内侍府羡慕极了,这几日也不让她干活了,殷勤得很,乔梓没事做,成天在东合室里晃来晃去很是无聊,幸好这阵子萧翊川来了好几趟,有时候撞见了便让她在旁边伺候。

乔梓挺喜欢这个和善温柔的安王爷,听他讲北地的风土人情,听他讲大晋的奇闻异事,听他讲新帝曾经如何三入黑土岭收服伯纳族……

听得出来,萧翊川对他的兄长十分敬仰,可一提起兄长来,眉间却难掩郁郁之色,难免让人纳闷。

乔梓听着听着,对新帝越发好奇了,她到四通殿也有一个多月了,却一直没有机会得见天颜,这天她终于忍不住了,在四通殿外围绕了一圈,磨磨蹭蹭地停在了南书房那里。

正值辰时,建华帝还在早朝,正殿里静悄悄的,同住的两名公公正在洒扫,一见到她便打了声招呼。

“我找马公公。”乔梓解释道。

那两名公公知道她马上就要高升了,对她分外客气:“马公公跟着陛下上朝去了。”

“你们忙,我等他一会儿就好。”

那公公进进出出忙碌了起来,乔梓候在墙角,趁着他们不注意,溜进了正殿西侧的季华阁,从这里的窗棂看出去,刚好可以看到进入正殿的半月门。

皇帝上朝回来后都会到正殿大厅稍事歇息,随即入内开始批改奏折,季华殿通常都是皇帝召见近臣用的,下朝后如有急事,大臣都会在正殿求见,因此,等瞧见皇帝进来之后,她有充足的时间从旁门离开,就算被人瞧见她也想好了托辞,并不会犯太大的忌讳。

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她在窗棂旁猫腰等了将近一个时辰,也没瞧见建华帝的身影,不知不觉便缩在柜子和墙形成的角落里睡着了。

等她醒来的时候,就听到房间里有人说话的声音。

“陛下,臣以为容大人之法,万万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