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六傍晚,苏子诚一行几十辆车悄悄出了开平府,也不住驿馆,往淮阳方向走了二三十里,在临平镇包了间客栈住了一晚,第二天天还没亮,就启程赶往淮阳。
李小幺这趟换了辆宽大厚沉的新车,苏子诚五更时分就启程赶去划看军械,李小幺打着呵欠从客栈挪进车里继续睡觉,可惜这木头轮子的大车咕咕咚咚实在颠的厉害,队伍行进的速度又快,虽说铺了七八层厚褥子,李小幺还是被颠得滚来滚去,没睡多大会儿就被颠醒了,李小幺懒洋洋的爬起来,掀起帘子往外看去,虎翼军已经护卫在前后左右,头顶的天空蓝的通透,几乎看不到云,太阳已经跳出了地平线,看来又是个艳阳高照天,夏天的北平还算凉爽,这一路赶到淮阳,一路打过去,可就全是在暑天里了!那么热的天,淮南路又不北平凉爽,这又要打仗又要死人的,真是愁人??????李小幺看着车外轻松的控着马速的黑衣虎翼军士发了一会儿怔,转头看着在车里当值的青橙吩咐道:“天气热,跟海棠说,煮点绿豆汤咱们吃,嗯,跟大余也说一声,煮些绿豆汤给大家吃,好去去暑气。”青橙爽脆的答应一声,掀起帘子,解下车旁系着的马缰绳,踩着车架跳到马上,往前往后传信去了。
天黑透歇下来时,车队已经出了开平府地界,虎翼军忙着安营扎好帐蓬,李小幺在营地中间转着圈活动筋骨,刚安置妥当,明亮的辕门处,苏子诚带着众小厮纵马冲进来,李小幺远远看着,迟疑了下,往后退了两步,转身进自己帐蓬了。
片刻功夫,帐蓬门口,南宁的声音响起:“姑娘可在?”李小幺叫了南宁进来,南宁进来长揖见礼笑道:“姑娘,爷说晚饭请您过去一起用。爷早上走前就吩咐过大余,晚上炖了姑娘爱吃的鱼头汤。”李小幺蹙了蹙眉头笑道:“海棠做了饭了,王爷若有事,等我吃了饭再过去吧。”
“姑娘还是去吧,不然爷那脾气,就当可怜可怜小的们了。”南宁陪着笑长揖不停,李小幺站着叹了口气,转头看着青橙吩咐道:“去跟海棠说一声,饭菜好了送到王爷那里。”青橙答应了,李小幺跟着南宁出来,转了两步,进了苏子诚的帐蓬。
苏子诚已经换了身衣服,正拿着两支箭比划着,见李小幺进来,忙笑着示意给她:“你过来看看,这是新试出来的箭。”李小幺接过两枝箭,比划着看了看,都是沉甸甸的,真没看出有什么分别来,苏子诚接过其中一枝,指着泛着幽光的狭长箭头笑道:“你看这箭头,比那枝长了几分,我试过了,一箭出去,百步内能穿透皮甲。”李小幺探头过去,用手指点着箭头笑道:“长了,也狭了,进去容易,拔出来也容易,要不这里,倒过来做成锯齿样??????”苏子诚怔了怔,高挑着眉梢失笑出声:“你真是??????惹不得!水岩也这么说,不过他可没你主意多,没想出来做倒锯齿,你说的是,这样要拔出来就更难了。”苏子诚说着,扬声叫了东平进来吩咐了下去,李小幺举着箭看了片刻,叹了口气。
厨头大余提了菜送进来,海棠带着樱桃也将做好的几样精致小菜送进来,苏子诚和李小幺净了手,坐到榻上,苏子诚仔细看了看海棠送过来的几样菜笑道:“你调教出来的丫头不错,这菜做的精致。”李小幺笑着没有说话,两人沉默着吃了饭,海棠带人收拾下去,又泡了茶上来,苏子诚喝了两口,看着李小幺笑问道:“路上做什么解闷了?你要不嫌累,明天跟我一起去青草马场看看去?”
“一趟青草马场来回要四五天,我可受不住,路上哪里闷得着,我正看从吕大爷那儿借来的海外游记呢,都是他们上清门弟子亲身经历写的,真是有意思!”李小幺笑答道,苏子诚脸上的笑容僵了僵,片刻间晴天转阴:“胡说八道的东西,看它做什么?海上瞬息万变,福祸转眼间,往后别总想着这些没用的。”李小幺歪头看着苏子诚,一边笑一边柔顺的点着头,苏子诚这气更加闷着透不出,她这样想也不想,辩也不辩的就点头,必定不是答应他的话,而是根本没打算理会!苏子诚闷了半晌,看着李小幺问道:“你的织坊,还有铺子,开出来没有?”
“嗯,织坊头一批四十多个织工已经差不多出师了,铺子不急,定了八月初开张,织坊今年没敢织轻薄的夏料,先从秋冬衣料织的,八月开张正好。”李小幺详细的答着苏子诚的话,苏子诚皱了皱眉头接着问道:“你那个勾栏,还有那个什么落雁,打发了?”
“没,干嘛要打发?勾栏也是秋天开张,这会儿正让人排杂剧呢。”李小幺瞄着苏子诚,轻声细语的说道,苏子诚脸色更加阴沉,紧紧抿着嘴盯着李小幺,李小幺看着他直接岔开了话题:“王爷去过扬州没有?”苏子诚恼怒的摇了下头,李小幺重重叹了口气感慨道:“扬州可真是好地方,繁华热闹处,比太平府不差什么,往后若是用心经营,再放开鹿港,最多两三年,太平府跟它比,也得落了下乘,只盼着王爷这一趟顺顺当当,千万别把扬州打的稀烂一片。”苏子诚还是满脸恼怒,挑着眉梢正要说话,李小幺接着说道:“若论财力,北平和吴地差得太远,若能将这扬州经营好,整个淮南路就能成了北平的钱库,有个三五年,北平就再不会有现在这样捉襟见肘的尴尬困境,有了银子,你就能装备出那五千人的轻装还是重装骑兵来?”
“重装!”苏子诚瞥着李小幺答道,李小幺仿佛根本没留意到他的恼怒,只顾兴致勃勃的说着自己的话:“我跟你说,要是光靠农耕,淮南路倒不算富庶之地,跟淮阳一带都没法比,淮南路好就好在海路、水路、陆路四通八达,咱们不能只拿着它当个以后征伐歧国、荆国的通路守着,那太可惜了,要把它经营成大商会,以扬州为中心,往北是楚州、淮阳,往南有泰州、润州,扩建鹿港,若是想远了,咱们水军几乎没有,干脆在鹿港建设水军,先让他们给商队护航以练战力,往后攻打楚、荆时,陆路水路双管齐下,就易如反掌了,又说远了,我跟你说,淮南路商禁一定要宽松,酿酒一样一定要放开,还有丝织、茶叶、晒盐,都放开,与商人约,民守法,官不扰民,地方官无明查实据,绝不能骚扰商家,只一样,要收重税,北平现在这样的商税,简直是,淮南路可以百抽十五到二十??????”
苏子诚愕然看着越说越兴奋的李小幺,见她好不容易住了口,端杯子喝起了茶,忙哭笑不得道:“一提这个商字,你这??????”
“嗯嗯嗯!”李小幺嘴里含着茶,连连占着头,咽了茶笑道:“我最爱做生意赚钱!其实我最会做生意赚钱,旁的还真都是??????不算主业!”苏子诚失笑出声:“还不算主业!你这话若让那些官员听到??????若林丞相那样的,岂不是活活气死了?”
“林相也只好气活了!总不能再死一回。”李小幺笑道:“我说的都是实话,照我的想头,最好的日子,就是活在太平盛世,做大生意挣大钱,夏天到山上避暑,冬天就到温泉庄子躲寒气,春秋天不冷不热,就四处游山玩水,和山僧说说流水白云,听那些真正的饱学之士谈谈学问道德,有热闹看热闹,没热闹赏花赏草,丫头要解语,吃穿要精致??????钱若还有多的,就去办个书院,施药施医,修桥补路,唉!这是神仙日子。”苏子诚刚刚缓和过来的脸色一下子又黑下来,李小幺转头看着他认真的问道:“你呢?你的神仙日子是什么样儿的?”
苏子诚一时怔住了,出神的想了半晌,转头看着李小幺,有些茫然的说道:“小时候母亲教我做个贤王,要扶助哥哥打天下、治天下,我没想过。”
“那你现在想想,就想想!把所有的都抛开,什么王啊、皇子啊、你哥哥啊,都抛开,不要想能不能成,就象做梦那样,若是你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就有什么样的日子过,你要做什么样的日子?闭上眼睛,好好想想!”李小幺眼睛亮亮的看着苏子诚,声音里透着浓浓的诱惑,苏子诚迟迟疑疑的闭上眼睛,半晌又睁开,看着李小幺问道:“想什么都行?”
“嗯!那当然!就当你是神仙,想过什么日子都成,哪怕把这个世间踢破再捏一个出来都行!”李小幺急忙答道,苏子诚犹豫了片刻,点了点头,又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