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小幺闭上眼睛倒头睡了两三个时辰就机灵灵睁开了眼睛,浑身酸痛的无以言表,腿上火辣辣的热,可梦中,她又躺到了那个美丽到极处、又冰冷到极处的海水中了。
李小幺清醒过来,浑身的酸痛欢呼着钻进钻出,骨头仿佛都泡在了醋里,皮肤和肉都浸泡在辣椒水里,李小幺勉强抬起手,看着红肿不堪,隐隐渗着血水的手掌,轻轻吸了口气,自己真是了不起!李小幺慢慢转头看了眼在晕睡中不停呻吟的淡月和海棠,叹了口气,做自己不容易,做自己的丫头更也不容易,这五天,这两个丫头硬是咬牙死撑下来了。
这手这腿,只怕没处好皮了,李小幺仰面躺在炕上,一处处体会着身上的疼痛,心思却清明无比,这趟太平府之行绝不太平,吴贵妃和大皇子若果如苏子诚所说,都不是等闲之辈,那她就是在刀尖上走一趟,稍有不慎,她就得永远留在太平府不知道哪个犄角旮旯里了,等会儿进了吴地,一定要谨慎再谨慎。李小幺看着粗糙的杉木房梁,凝神思量了半晌,困难的翻个身,咬牙坐起来,取过衣服慢慢穿了,扶着炕沿出了内室,坐到外间椅子上,颤抖着手倒了杯水一口喝了,放回杯子,又凝神想了半晌,沙哑着声音扬声叫着人,门帘掀起,西安利落的进来,揖了半揖,看着李小幺等她吩咐,李小幺看着他问道:“长明到哪里了?”
“三个时辰前传了信来,已经过了郑城了。”
“大概什么时候能进太平府?”
“信里说进了吴地准备昼停夜行,这么算,进太平府要十四五天。”
李小幺沉吟了片刻,接着问道:“咱们若是坐车日夜兼程,要多长时候到太平府?”
“姑娘这几天劳累的厉害,不能赶的太紧了,进了吴地,头几天要慢些,等姑娘歇过来些,才能紧着赶路,这么算,要小二十天。”西安答的很详细,李小幺垂着眼帘没有说话,西安说的对,那些木头轮子的大车在凸凹不平的土路上跑动起来,那份颠簸也真是要人命,算了,她二十天进太平府,比长明只晚四五天,也差不多了。
“告诉南宁,车里的褥子越厚越好,两辆车都是,现在什么时辰了?让人准备药浴吧,好了就启程。”李小幺接着吩咐道,西安答应一声,退了几步下去,李小幺想站起来,腿脚却痛的无处着力,又试了两回,才算扶着桌子站起来,挪到内室门口,扶着门框不进去,只扬声叫醒了淡月和海棠吩咐道:“起来吧,泡了药浴,吃了药再吃了饭,上车去睡吧。”
淡月和海棠咬牙起来,三人在后面净室的三个大沐桶里泡了小半个时辰,换了衣服出来,南宁已经带着人摆好的饭菜,西安托了三小碗汤药进来,李小幺接过一碗,闭着眼睛一口喝了,漱了口,吃不知味的吃了大半碗饭。
南宁怜悯的看着三人,当年头一回这样急行军,他差点脱了半条命,三位娇滴滴的姑娘能一路撑下来,真是让人刮目相看。看着李小幺吃了饭,南宁笑着禀报道:“姑娘说的??????奔丧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其实也没什么,现买了几件衣服,几根哭丧棒,要不咱们到了吴地再换上?这会儿就换上不大合适。”
“嗯。”李小幺点头答应了问道:“前两年爷去太平府娶亲,这一行人中谁是当时露过面的?”
“都没露过面。”南宁干脆的笑答道:“那趟是长明护着爷过来的,东平和北庆随身侍候着,我和西安,还有长远伏在梁??????”南宁含糊了几个字,接着说道:“姑娘放心,凡上回跟着进过太平府的,一个也没挑。”
“嗯,那就好,进了吴地,若有人问,就说咱们是和县人,回家奔丧的,一路奔丧回家的人不吉,一般人见了都得避着,这样最好,只一样,护卫太多,你和长远看看,别都跟在一起。”
“姑娘放心,长远已经安排好了,一共分出去四拨,前后各两拨,咱们这一处,就长远、我和西安带几个老成的护卫随行侍候,。”南宁笑答道,李小幺舒了口气,这路上的事,确实不用她操心。
躺在车上,虽说颠簸的厉害,虽说还是日夜赶路,可跟骑在马上急行军相比,就是天渊之别,走了七八天,三人就歇过了口气,又走了几天,就进了和县境内,傍晚时候,车子路过和县城门,李小幺掀起帘子,远远看着和县城门,想着两年前兄妹五人仓惶出逃到这里的情形,恍然若昨日。
入了夜,一行人避过人烟,临近黎明时寻处小树林避着去了车上搭着的白布,李小幺换上在郑城买的素绸夹袄和一条绣折枝梅花裙子,淡月和海棠换上了吴地婢女常穿的青衣素裙,长远和南宁、西安等人换了靛蓝粗布袄裤,一行人扮作进太平府的富贵人家主仆,放缓了行程,不紧不慢的往太平府赶去。
一行人赶到太平府北门外,已经是申正时分,太平府一如往常的繁华热闹,虽天已近晚,依旧熙熙攘攘,李小幺将车帘掀起条缝,脸色凝重的往外仔细看着。
城门口,赵五哥一身墨绿绸长袍,披了件黑绸面丝棉斗篷,正伸长脖子来回张望不停,李小幺一眼看到他,急忙敲了敲车厢板,隔着车帘缝吩咐着南宁:“前面那个穿墨绿长袍、黑斗篷的,就是赵五哥。”南宁低低的答应一声,看着赵五哥急走几步迎上去,扬着手招呼着:“五哥!这里!是我!老远就看到你了!”
赵五哥飞快的打量了南宁,一边满脸笑容的小跑着迎过来,一边应着话:“你小子来了!长高了,差点认不出来!姑娘身子好点没有?路上辛苦了。”
“唉!好什么!好了还来太平府?别提了,一提这个就愁人,这一路走的,真是不容易??????”两个人亲热的大声说着闲话,一起到了车旁,大家凑过来,仿佛久别重逢般大声说着话,南宁眼睛瞄着四周,低低的介绍道:“姑娘这趟姓木,行五,五哥叫我小宁就行,这是大常哥,这是小安,我们都跟东家姓。”赵五哥不动声色的认着众人,李小幺隔着帘缝低声问道:“都安排好了?”
“是,照五姑娘的吩咐,都妥当了。”赵五哥对着车子深躬了躬身子,恭敬的答道,
“嗯,进城吧,有什么话进去再说。”李小幺沉声吩咐道,赵五哥答应一声,在前头引着车子往江南坊不远处的一处三进宅院过去。
宅院隐在一条安静的有些偏僻的巷子里,进了巷子,赵五哥隔着车帘子说道:“接了五爷??????”
“要称姑娘了。”南宁带着笑低声纠正道,赵五哥忙点头谢了,接着说道:“接了姑娘的信儿,我和孙叔从江南坊起,一处处看宅子,这两年太平府空宅子少,总算寻到这一处,各处都合适,就是房子旧些,姑娘先歇歇脚,若实在住不惯,就再寻别的地方去。”
“嗯,买的还是租的?”
“买的,不肯租,肯租的房子都不合适,花了小一千的银子呢。”
“都是从江南坊日常流水里抽的?现在柜上还有多少现银?”李小幺皱着眉头问道,赵五哥忙低声答道:“不是,孙叔说上回爷??????姑娘让人捎来的银子还有不少,倒没用动柜上的流水。”李小幺舒了口气,说话间,车子到了宅院门口,赵五哥急走几步上前开了门,回身将钥匙递给南宁,弯腰卸了门槛,看着两辆车子进来,才和一个护卫一起装上门槛。
李小幺在二门里下了车,转头打量着四周,这是处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院落,一进门是雪白的影壁,正面画着五福盈门,背面画的是梅兰竹菊四君子,影壁一边种着棵石榴树,一边栽着棵紫藤,走几步就是垂花门,穿过垂花门,两边各两间厢房,中间穿堂两边各有一明一暗两间正屋,这是民宅,没有抄手游廊,厢房和正屋却用廊檐连着,穿过穿堂就是正院,正院迎面三间正屋,左右还是各两间厢房,正屋旁边一处小小的月亮门通往后面的厨房等处,这两处院子都极小,地面用青石漫出捧福捧寿等各色吉祥图案,正院靠左前处摆了座小小的假山,山上满是墨绿的青苔,一株有些发枯的藤蔓从假山后攀上又垂下,除些,院子里别无它物,李小幺踩过月亮门往后看了看,后面一排六间比前面正屋低矮很多的屋子,左边三间打通,砌着锅灶,右边几间想是用做下人的住处的。
长远、南宁等人住了前院,李小幺带着淡月、海棠进了正屋,屋里放满了崭新的榆木家俱,各处帘子帷幄也都干干净净、齐齐全全,淡月和海棠忙着四处寻火炉、茶壶、茶杯、茶叶等准备升火烧水泡茶,李小幺慢慢坐到南窗下的榻上,推开窗户看着外面狭小的院子,突然生出满心的安稳满足,只想在这样的院子里懒洋洋的喝着茶,听任时光缓缓滑过,就此终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