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好饭,小厮们轻悄的收拾好,冲了茶上来,李小幺端起自己那杯泡出来的普茶,带着笑,凝神听苏子诚和水知县说话,苏子诚没提半句公务,不过说些家长里短的闲话,家里可好,孙子进学了没有,小闺女看没看好人家,诸如此类,李小幺听得诧异不止,看来这水清浅和苏子诚关系匪浅,是水家什么人?五十上下了,只做了个知县,倒有点意思。
聊了小半个时辰,水清浅见苏子诚脸上带出些疲倦来,站起来长揖告退道:“爷,天也晚了,下官就先告退了,爷好好歇歇,爷比前些年清减了。”
苏子诚笑着颌首,转头吩咐东平:“你替我送送水知县,挑两个稳妥的护卫送他回去。”东平恭声答应了,引着水清浅送出了帐篷。李小幺也跟着站起来:“我也该告辞了,你歇着吧。”苏子诚看着她,回的话毫不相干:“后天宿在京南府别庄,大后天下午进开平府,给你挑的丫头送在别庄。”李小幺塄着点了点头:“好!”
第二天黎明即起,李小幺半闭着眼睛,正要往车上爬,吕丰从旁边跳出来:“我回来啦!”李小幺吓了一跳,吕丰看起来稍有些消瘦,眼睛亮闪闪的很精神,伸着懒腰:“昨天半夜就回来了,怎么样?跑得快吧?”
“嗯,往后有什么信都让你送,你快么!”李小幺仰头看着他,弯着眼睛笑着说道,吕丰示意李小幺上车,自己跳到车厢门口坐着,嘿嘿笑着说道:“知道我赶这么紧做什么吧?我告诉你,咱们明天肯定能赶到京南府,巧得很,明天正好是京南府开沽新酒的好日子,我告诉你,这开沽新酒,是难得的盛事,一定得看!”
李小幺兴致顿起,往前挪了挪,示意着吕丰:“细说说,怎么个开法?”两人一个说一个听,李小幺这一天过的极快,第二天中午,苏子诚多见了几个地方官员,耽误一会儿,还没看到京南府城外别院,太阳已经要往西边偏下,吕丰和李小幺两人着了急,干脆骑了马,悄悄离了队伍,一路往京南府疾驰而去,看开沽新酒的热闹去了。
苏子诚一行人进了京南府别院,靖江侯水清亮长子水岩带着人迎出了一里多外,先孝慈皇后只有两个弟弟,都是嫡亲的一母同胞,大弟水清明,袭了安远侯,夫人随氏,生有一女两子,长女水蓉嫁的是上一科的状元、北平诗书大族萧家长房嫡子萧元培,长子水砡,娶妻叶氏,次子水硠只有十七岁。幼弟就是靖江侯水清亮,夫人姜氏,生了两子一女,长子水岩,今年二十岁,是苏子诚自小的伴当,正挑三拣四议亲中,次子水砇,今年十六岁,幼女水樱。
水岩迎苏子诚进了别院,喝着茶等他沐浴洗漱出来,苏子诚换了身天青灰长衫出来,舒服的坐到椅子上,端起杯子喝了口茶问道:“这几天见过大哥没有?大哥好不好?”
“来前大爷还把我叫过去说了一会儿话,大爷好,身体好,心情也好。”水岩摇着折扇笑答道,苏子诚舒了口气,上下打量着水岩问道:“你那亲事定了没有?满北平的名门闺秀,就没一个你能看得上眼的?”
“不急,这急什么?这姻缘之事,无论如何急不得。”水岩含糊着打起了呵呵:“对了,你让挑的丫头使女,都带来了,照你的吩咐,从你府里挑一半,从我家找一半,你府上我寻的如月姑娘,人都是如月姑娘挑出来的,叫过来你看看?”
“不用,让她自己看去。”苏子诚放下杯子,转头看着南宁吩咐道:“去请五爷过来。”南宁满脸为难,垂手禀报道:“回爷,五爷和吕爷未末赶去京南府,说是看开沽新酒去了。”苏子诚蹙了蹙眉,沉默了片刻吩咐道:“让长青去寻寻,看着别出了事。”南宁答应一声退出屋。水岩惊讶的停了手里的折扇:“你寻这些丫头,我还以为要侍候的是位姑娘。”
“是位姑娘,不过她自称爷,行五,就自称五爷。”苏子诚淡淡解释道,水岩由惊讶而愕然,盯着苏子诚看了半晌,眼睛里渐渐带出暧昧,摇着折扇,带着笑低声说道:“这姑娘,肯定是位好姑娘!”苏子诚瞄着他:“好不好往后你就知道了。”水岩听的又是一个错愕,往后他就知道了?难道不是收进内院的?
京南府里,吕丰和李小幺两人寄了马匹,一溜烟奔往开沽新酒巡行经过的那几条街道。
京南府里热闹非凡,顶着、推着、抱着、举着卖着各式时新新鲜花儿、散糖果子、腰子白肠、甚至冠梳领抹的一个接一个,叫声此起彼伏,满城如同新年般热闹喜庆。
“快走,东大条街最热闹!我都打听过了,去看看能不能找个楼上的雅间,看着舒服!”吕丰拉着李小幺,两人在人群里一路往前挤,奔着东大条街挤过去。这会儿哪还能有雅间?一条街上的酒肆、铺子,都是最孔武有力的伙计站在门口守着,谁也不放进去,里面也确定再也挤不下人了。
李小幺一边扭头看着街上的热闹,一边拉了拉吕丰:“就在这街上看!比里头强!”
街道另一边,各家酒坊招用的女妓已经花枝招展的过来了,吕丰忙拉着李小幺,四下乱挤,寻了处视线好些的街角,护着李小幺站到一块街界石上,李小幺刚刚站定,带着花雨香风的女妓们衣着奢华,斜坐在披绸挂花、装饰艳丽的马儿,一路笑着招着手,缓缓游行过来。吕丰站在李小幺身边,指着那些穿戴有别的女妓介绍道:“你看,前头的,梳着高髻,广袖宽裙的,是这京南府的行首们,你看没几个。”
“也不少,十来个呢!”李小幺仔细看着那些重脂重粉敷面,脸上帖着这样那样的花黄的女妓们,有些郁闷的指着女妓抱怨道:“你看看,一张脸画得跟年画一样,白的粉白,红的通红,那脸上乱七八糟帖的什么东西?真难看,就是底子再好也糟蹋了!身上的衣服倒是好看!”那些女妓,内着颜色鲜嫩的抹胸,粉黄嫩绿的长裙几乎拂到地上,外面套着件不擎襟褙子,一色满绣着各式花色的褙子随着马步、和着微风招展开去,露出白生生的胸肩和华丽的丝绦,其实那样的重妆配着这样艳丽的衣服,倒真是生出一种极致的美,仿若日本的艺妓,李小幺恍惚间,仿佛置身于那间装饰精致的和室里,面前一群艺妓折着手脚,和着单调的三味线,舞来舞去。
吕丰哈哈大笑起来:“不知道了吧,那是太平府刚流行过来的时新妆容,还有呢,眉毛要先剃掉,然后再画上去,你细看看,还是有几分味儿的!”李小幺呼了口气,指着后面那些戴着各色金银珠玉冠子,穿着艳丽的抹胸,却只在肩上披着条轻薄到一目了然的长长的轻纱的女妓,女妓们的长纱伴着长裙拖飞在马后,惹得浪人狎客跟在后面,拉着那纱闻着调笑不已。李小幺指着那冠带轻纱、人数众多的女妓问道:“这是二等的?”
“对!看后面,二等的没意思,看了行首,就看三等,三等都是新开脸露面的幼妓,下一年的行首,都是三等里头出。”吕丰果然是个非常懂行的玩家,李小幺扶着吕丰的肩膀,往后看着那些三等女妓,果然要年青许多,也戴着冠子,不过这冠子多是银角银架,中间绷着轻纱细绢,偶尔一两个着了全银或是金角金架的冠子,顾盼间就得意不少,上身一件紧窄的掩襟小衣,下身就是一条裤腿极其肥大的裆裤了,李小幺盯着三等女妓身上的阔腿裤,几乎要吹出口哨来,这裤子,她也穿过的啊!
吕丰推着她:“下来下来,快下来,酒来了,咱们抢新酒去!快!”李小幺利落的跳下界石,紧紧拉着吕丰,直冲向后面披红挂彩的牛车,车子正中背对背站着两个穿着干净的本白短衫长裤的酒坊伙计,举着长长的木柄酒勺,舀酒、倒酒一气呵成,左右各有四五个穿着本白短衫长裤的酒坊伙计半蹲着,手脚极快的拿杯、接酒、再将酒送给车子两边的人群,这倒酒送酒如舞蹈般韵律十足。吕丰接过两杯,递了一杯给李小幺,李小幺接过抿了一口,这酒味道其实不错。两人一辆辆酒车喝过去,吕丰一饮而尽,李小幺每杯只好舔上几舌头,她酒量太浅,几杯就能倒下。
就这么一路喝下来,李小幺已经喝得脸色粉红,眼睛亮得流波欲滴,死拉着吕丰,笑得止不住,吕丰打着酒嗝,脚步浮飘,拖着李小幺,兴奋的叫着:“走!我带你会会这京南府的头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