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神叨叨的,江曦拉起被子蒙住脸,不再看那扇方正古朴的格子窗。

这就是她每次回家磨磨蹭蹭的原因,自从她六岁时父亲去世后江曦就跟着奶奶住在一起,本来三婶是想接她过去养在身边,正好也给江怀做个伴。可江曦的奶奶不留一点余地地拒绝了她。三婶想到江曦的爸爸去的早,老人家形单影只,让江曦陪她做个伴也是好的,便没有再提这件事儿。

江曦的奶奶出身富贵人家,祖上是做官的,到民国时仍是县城里有名的乡绅大家,而江曦的爷爷则是入赘到的奶奶家。新中国成立发生的事情大家都知道,江家落败了,好好的一座江家大宅割成好几块,临街的做了老粮店的门面,后面的分给了好几户人家。江家的待遇不错,得了其中最大的那几间,落寞的地主户还有这厚待,三婶说当时很招人眼红了一阵。

有什么好眼红的,江曦不以为意,谁愿意住在祠堂改建的屋里谁来啊。

正因如此,江曦很不喜欢这座有两百年历史的老宅,每一次踏进它的大门,就感觉到森森的寒意顺着她腿往上爬。炎炎夏日,屋内外硬是隔了好几度温差,怪异的是也就江家这块地皮是这样,去宅子别的地方好端端的也没她家凉快。

算起来,江曦有将近两个月没回家了,年底单位各种加班赶报表,生生给她熬出两媲美大熊猫的眼袋。这次要不是她三婶接连打了好几个电话,她都想干脆直接等到过年再回来算了。

可能是好久没有睡在这宅子里了,江曦有点失眠,一睡不着她就容易想东想西,不免就想到窗台上那把造型古怪的剪刀。三婶曾找人给江曦算过,说她八字轻,体质又弱,容易招惹些不干不净的东西。于是她三婶从小就在她耳旁念叨着各种忌讳,说得江曦耳朵都快磨出茧了,她心中其实挺不以为意的,振振有词地与她三婶道:“婶儿,现在是社会主义新中国,要讲科学的知道吗!”

“才上几年学就给婶儿拽词,丫头我告诉你,有些东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知道吗?”三婶虎着脸往她手心里塞了个桃核铃铛:“给婶拿着,丢了敲你脑袋!”

直到有一年江曦刚上初中没多久,她外公肺癌去世,江曦被她妈瞒着奶奶拽去了火葬场给老人家送行。江曦外公对她不错,一想到再见不到总是给她买棉花糖的老人时她哭得十分伤心。哭到一半就见着她三叔三婶匆匆走进灵堂,二话没说,扯了江曦要走,她外公这边的人就不乐意了,江曦虽说姓家,可骨子到底流了他们家半边血呢。

这个时候江家和她妈妈家关系已经十分恶劣了,大人虽然有意隐瞒着江曦,但她多少也听到些风声,说是江曦爸爸没去世前她妈妈就在外勾三搭四,不正经。人走了之后,她妈就更没什么忌讳了,一年和江曦照不到几次面。

两家人对峙了半天,还是江曦可怜兮兮地捂住肚子说:“妈,我难受。”

三婶立刻接过话来,厉声对她妈妈道:“这孩子从小就体弱多病,你还带她来这地方,是想害死这娃是不?!”

江曦的妈妈蠕动着嘴唇,看了江曦两眼,最终沉默地任他们走了。

到了第二天,三婶发现本该上学去的江曦一点动静都没有,进门一瞧,人笔挺挺地躺在床上,眼半睁着,直愣愣地瞪着天花板,怎么都喊不醒。三婶往江曦兜里一摸,桃核不见了,她一拍大腿,知道坏事了,连忙找了王巷里的神婆子,一看就说丢了魂。后来说是这神婆子拿着江曦的贴身衣物在江家大宅门口喊了三天她的名字才把她喊回来。

事后问江曦,江曦迷迷糊糊地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从那以后江曦倒霉的一生就开始了,下台阶摔着、喝水呛着、好端端地走在平地上都能崴肿了脚,简直是不倒霉不舒服斯基。

所以对那些神叨叨的事,江曦多少还是将信将疑的,毕竟她也没亲眼见过所谓的“好朋友”。这种将信将疑一直持续到昨天她加班那夜,窗户底下那条瘦成面条一样高达两米的人影,她想应该不是个正常人类吧……

越想越睡不着的她翻来覆去了一个小时,最后抓狂地背起了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终于酝酿出了一点睡意……

“喵!”凄厉的猫叫穿破她的耳膜,瞬间将她那点可怜的睡意驱散得一干二净。

江曦不怕猫,但是她怕猫叫,尤其是春天万物都要遵循自然规律进行某些河蟹运动时,草丛里那一声声猫叫和婴儿的哭声似的,渗得人心慌。

“喵!”明明不是春天,可窗外的猫叫一声高过一声,一声近过一声,一声尖锐过一声。

“靠!”江曦脸埋在枕头里痛苦地捶着床。

“小姑娘你有看见一只黑猫吗?”交警的话不期然地跳入她脑海里,江曦一个激灵,忽然发觉这猫叫有点奇怪啊。小县城不比大城市,过了十点各家各户基本上都安歇了。这猫叫得震天响,怎么就没个人出来骂一声呢?

只有自己听得见吗,江曦脑子里跳出了这个念头。

她被自己吓了一跳,不可能不可能,她催眠般地对自己说,她还是再背几遍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好了……

别说还真管用,浓厚的睡意渐渐黏住了她的眼皮,陷入沉睡的前一秒,她好像看到床边站着个人影,微微俯身打量着她。来不及害怕,江曦就被抗拒不了的困意拖入了梦乡。

这一夜,被噩梦困扰了二十四年的江曦难得地睡了个好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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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天才亮,江曦已经自然而然地睁开了眼,身子轻松,一夜好眠。窗外早起的学生大声背着单词,年轻夫妇早起互相催促着出门,还有广播字正腔圆地播报新闻声,熟悉地如同江曦在这度过的十八年的每一天。

又是剪刀又是猫叫的,昨晚竟然睡得不错?

江曦哆嗦着快速穿好衣裳,照照镜子,眼底的青色淡了不少。她心满意足地拍拍脸颊,决定晚上再敷个眼膜。没有男朋友,取悦自己也很好嘛~转身去衣架拿大衣,江曦愣住了。

揉揉眼睛,她确信自己没看错,竖着抵在窗棂上的剪刀此刻撇成两半,横在窗下,锋利的刃口折射冷冷的光芒。

江曦咽了口口水,窗子仍是紧紧关着的,也没有他人破门而入的迹象,她忽然觉得房间里的寒气更深了。

“江曦,起来了没?吃早饭了!”三婶的呼唤适时拉回发呆的她。

“孩子好容易回来一趟,平时工作那么忙,让她多睡一会。”跟着低声说话的是三叔。

“婶儿,叔,我醒了!”江曦高声应道。

捶捶脑袋,她不再多想,打开了门。脚才迈出去及时刹住了,门口的青石板上洇了一大滩的水,气温较低,表面已经凝结了层薄薄的冰。下雨了?抬头看看天,难得放晴的好天气,放眼望去,别处也没有昨夜下雨的痕迹。

疑惑地绕开水滩,大概是三婶路过时不小心洒的水吧,也只有这么一个合理解释了。

江曦没有看见,当她走开时,那滩结了冰的水无声而缓慢地渗入了青石板中,片刻不到,青石上干燥如初。

吃完早饭,江曦自告奋勇地拎起水桶去后院的井里打水。

收拾桌子的三婶赶忙叫住了她:“不用了。”

“啊?”江曦不明所以地看她,从她记事起,她们家就一直用后院的井水。她奶奶说井水清净,没有自来水那股怪味。不仅他们家,整个大院里甚至不远处的街坊一到早上都会过来挑水,省钱又干净。

三婶张张嘴,三叔咳了声,她哦了下说:“那口井啊,用的时间久了,底下都掏空了,透了不少脏水进去。前阵子又发现了里头生了蚂蝗,就不得用了。”

“这样子啊。”江曦没多想,放下水桶:“那我去跟奶奶说说话。”

“你奶奶这会功夫还没起,你就别去烦她了。”三婶边洗碗边瞅着无所事事转来转去的江曦:“你要真闲得慌,就去把自己收拾收拾。”

“收拾什么呀?”剥着玉米喂小狗的江曦心不在焉地问。

“啧!”三婶上下打量着她:“别家二十几的姑娘都抹粉描眉,打扮得精精致致,你看你还和个没出炉的大学生一样,一会别人来了,见你不中意怎么办?”

江曦大惊:“见谁!”

三婶笑眯眯道:“就是给你介绍的对象啊,本来是想去茶楼让你两见见面的,可人家说不费那个功夫,直接来家里见面就是了。”三婶似乎对江曦未曾谋面的相亲对象满意得不得了,眼里嘴边蓄满了笑意:“我一想,也不是外人,正好你奶奶说也想见一见那小伙,我们就同意了。”

什么及叫不是外人啊!三婶你别这样好么!江曦内心汹涌,面都没见着一面,就不是外人了,这要见了面是不是就立即送入洞房了啊!

“婶儿……这不太好吧。”一听奶奶都点头同意了,江曦预感大事不妙,垂死挣扎道:“□□那会可就倡导恋爱自由了,我们不能违反社会发展规律是不?”

“你这不懂事的孩子!”三婶拉着江曦压低声音郑重其事地说:“人家可是大户人家出身,家势好样貌也好,可是难得的好机会。”

大户人家都出来了,江曦真想翻翻日历,看看现在究竟是2015年还是1915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