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丁楼背着一个没有双臂的无名男尸下山的时候,那群从天亮等到天黑的苗民都围拢过来,他们有的手里举着火把,警惕又好奇地靠拢,却不敢再接近半分,将几个人绕成了一个小圈子,中间留有空地。
“阿楼,你背上背了什么?”一个大婶问,眼里带着关切。
丁楼冲着她道,“这是我的爷爷,我们在上面发现了他于是就带下来了。”
“丁楼,这两个人有没有伤害你?”一个抡着铁铲的苗民汉子上前一步,用铁铲对着唐玖月和沈满粗声粗气问。
这画面着实诡异,一群带着武器的苗民围着两个小姑娘,质问这两个小姑娘是否伤害了自己的同伴,是否对寨子有所图谋,却不想造成寨子落魄的是他们自己。
丁楼沉下声音道,“这两位姑娘是我们的贵客,你们不要再怠慢她们了。长老的尸首我已经找到,但是无法带下来。他就在这悬崖之上,以后我们就在这里祭祀他。”
“可是……”苗民有些迟疑。
“可是什么?!”丁楼眼里迸□□光,让那苗民浑身振了一震,“难道你可以上去将长老的尸体运送下来?如果是这样你就亲自上去,我绝不拦你。”
那苗民退缩了,仰头望了下悬崖,闷声不语。
丁楼默默地背着尸体往自己的木楼走去,周围的人纷纷让开。丁楼走了几步,回头对着两个女子道,“是我误会你们了,就在我的房子里住一晚上,第二天再走吧。”
唐玖月背手跟了过去,既然人家已经认错且有意收留她们,她们自然不会拒绝。
丁楼的木楼在仅次于长老的地方,几个人在地上盘膝坐下,中间燃起了一个火炉,上面热腾腾地炖着山珍,香气四溢。沈满看见屋子外面挂着一些晒干了的玉米、蘑菇等物,也见着了一些淡水鱼干,想必此处物产充足,百姓也算安居乐业了,就是相对封闭了一些。
丁楼消失了一会儿,再出现的时候背上的尸首已经不见了。他俯视着坐在地上的二人,神色还是如先前一般的严峻,“在山上发生的事情,你们不能对外透露一个字。如果我们达成了这样的默契,我明日就可以放你们出去。”
唐玖月朝火炉里丢了一根木头,托腮在那发呆。
沈满急忙接茬表态道,“这事我们当然不会说出去。”她仔细瞧着丁楼的胸前,却再也不见那双手臂伸出来了,微微觉得奇怪。扭头看看唐玖月的侧脸,见她意态闲闲,还捂嘴打了个哈欠,真是悠闲至极,不免艳羡她的心态。
丁楼也瞧着唐玖月,然后“嗯”了一声算是答复,接着转身掀开帘子就走了,留下这两个人在这里围炉烘烤着,也不知道今晚如何就寝。
唐玖月倒是随意地很,半躺着用手撑着脑袋,盯着火苗在那不知道思想些什么。沈满慢慢地挪过去,凑到她的身边取暖,慢慢地就有她身上的香味飘了过来。
“小满,”唐玖月抬眼瞄着她,“锅里煮的是什么?”
沈满伸长脖子看了看,“闻着像是炖鸡。”
“哦,是鸡啊。”唐玖月皱了皱眉,顿时就不感兴趣了。眼睫慢慢阖上,有些疲惫道,“早点休息,明日我们还要赶路。”
“你不喝一点再睡,今日可是完全没有吃东西呀。”
“不了,你忘记那锅炖鱼汤和烤鸭子了么?”
沈满吐吐舌头,缩了缩脑袋道,“那都是意外,这锅子里是人家家里炖的,总不该有什么麻烦了吧。”
唐玖月笑了笑道,“看见那么多脏东西你倒还吃得下去,倒是心宽的很。”
火炉的光忽明忽暗,唐玖月的脸在这样的火光下也变得暧昧不明。沈满屈膝抱着腿,坐在她的身边沉默了半晌,肚子已经完全扁了却不好意思说要撇下她自己吃独食。于是找了话题聊道,“唐姑娘,你说你以前来过这地方,可曾发生过什么事?”
唐玖月原本已经阖上的眼睛缓缓睁开,看着火道,“你也想问我究竟是怎么知道这里这么多隐秘的故事?”
沈满低声“嗯”了一下。
唐玖月微微一笑,慢条斯理道,“其实我以前就真的只是路过此处,连那长老的面都没见过。但是后来到了都城,多多少少地听见了关于这个寨子的消息,才发觉,当年的我竟然错过了见到自己仰慕的亲人的最后一面。”
沈满震惊,疲软的腰肢也顿时变得有力,挺得直直地,“你的亲人,是谁?!”
唐玖月也爬了起来,用手撑着地面仰着头目视沈满道,“我们见到的那个苗族长老,其实,是我的二爷爷。”
“什么?!”沈满目瞪口呆,一时间思绪万千。
唐玖月也学着沈满的样子坐在那儿,靠得很近。她一边看着炉火一边道,“我的二爷爷就是我爷爷的弟弟,从小对我很好。但是后来却独自出门,从此音讯全无。我离开蜀中唐门去都城的时候,曾经路过这个苗族寨子,却错过了见他最后一面。直到后来,我留在京都的时候,听见了这个寨子的传闻,又派人过来调查过,透过一些蛛丝马迹才得知,我的二爷爷真的就在这个寨子里,且成为了他们的长老……”
沈满一回想唐玖月当初见到那长老的样子,又想到在悬崖上那长老惨死的模样,身边这人的心情该是如何?
唐玖月幽幽道,“那时候我太年轻,只顾得循着自己的目标去往都城,却不想在我的身后,我曾离他只有咫尺之遥。原本以为再也没有机会补足了,却不想丁枫这个‘入梦’术却替我实现了夙愿,让我验证了当年的猜想,得知了二爷爷最后的归宿……”她偏了偏头,灿然一笑道,“这倒要感谢丁枫了。”
沈满却觉得她在逞强。听唐玖月的语气,她是极看重和这位二爷爷的血肉亲情的。当年没有认识到这一切是天意,如今让她亲眼见到了活人,却又亲眼见他惨死,这样反复的见证与其说是让她了结夙愿,不如说是让她重新遭受了一份痛处。
沈满慢慢将手伸了过去,搭靠在唐玖月的肩头,唐玖月自然而然地靠在了她的身上,像是一只慵懒的小猫。“不知道唐爷爷当时有没有认出你,如果认出了你,应该会很高兴吧。”
唐玖月的睫毛动了动。
沈满又道,“唐爷爷当时为什么离开四川,又为什么会来到这里?”
“离开是因为和大爷爷不和睦,至于为什么到了这里,我想,是因为二爷爷想要保护这些人吧。”
“保护他们?”
“还记得贵妃墓穴里的壁画么,那当中有一个穿着黑袍子的人,是这个人将贵妃埋葬于此,并且还贴上了符咒。”
“这个人莫非是阴阳道中人?”沈满猜测。
“不,不是阴阳道中人,”唐玖月摇头,“他是五行门的人,只有五行门的人才会用这种咒术,还养着那种怪物在洞中看守。”
沈满一想起那诡异的场景就觉得浑身发冷,“他们这样做究竟想要干什么,不是说苗民们都信赖他们么,为何还要残害这些苗民?”
“欲要夺之必先予之,”唐玖月缓缓道,“给予苗民的只是小恩小惠,控制他们才是目的。”
“那现在呢,这些苗民是否已经安全了?”沈满想起丁楼胸前的那双手已经消失,就觉得贵妃和他们的联系已经断了。可对于为何只有自己看见这双手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的眼睛仿佛能够看见别人所不能看见的东西,这难道是一种从未发现的才能?
火光变得微弱,唐玖月似乎也很疲惫,她的声音渐渐轻了下去,“小满,睡罢。这里发生的事情,都是曾经,都是一场梦。”
她迷糊地说着,像是宽慰沈满,更像是在提醒她自己。沈满头一次见到如此失态的唐玖月,也是头一次见到如此虚弱疲惫的她。毕竟唐玖月还是个和自己差不多年纪的女子,是人总会有疲惫松懈的时候,总会有软肋。纵然她是大门监,也是如此。
沈满紧了紧手臂,将她抱在了怀中,背靠着墙壁想着不如就此睡上一晚。却见唐玖月的袖子里突然滑出一瓶瓷瓶子,然后好巧不巧地上面的软木塞子竟然弹了出来。沈满一瞧这瓶子似乎有些面熟,正苦思冥想的时候,眼睁睁瞧见从里面爬出了一个黑色的,额头长着触角的多肢爬行昆虫!
是那只邙山黑血蜈蚣!她怎么忘记唐玖月随身带了这个东西!
“唐……唐姑娘!”沈满晃了下她,但是唐玖月没有醒。“唐玖月!”她见那条蜈蚣半截身子已经爬出了瓷瓶,不免焦急万分,急匆匆地喊。“蜈蚣,蜈蚣!”她低着头死死地盯着那蜈蚣。
“嗯?”这时候唐玖月睡眼惺忪地辗转醒了过来,一抬头,沈满便觉得有软乎乎的东西贴着自己嘴角滑过。她诧异,吃惊,又下意识低头去看,这一低头,又将自己双唇送到了对方面前。于是两个人便面对面,嘴对嘴地贴上了!
“……”
“……”
“你叫唤什么?”唐玖月扭过头,皱皱眉问。
沈满已经神魂颠倒,几乎忘记了正在面的的危险。脑袋嗡地一声炸开,陷入一片茫然的空白。
唐玖月困惑地“咦”了一声,低头发现那蜈蚣竟逃了出来,左看右看,从火炉里捡出一根枝条,也顾不得是否已经烧红便将那蜈蚣挑了起来,接着听见“呲——”地一声,那蜈蚣蜷曲了一下,然后作垂死状。
唐玖月一见觉得不妥,挑着那蜈蚣仔细观察了一下,见那蜈蚣已经一动不动,然后皱皱眉极为认真地问沈满道,“小满,你吃不吃蜈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