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奢昂贵的黑色商务车上。
小团子同学安安静静地坐在儿童座椅上,她软乎乎的小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扯着身侧的书包带子。
小脑袋瓜歪歪地靠在座椅上,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整个人看上去有些严肃凝重。
"不想我送你去学校?"
靳承寒就正襟危坐地坐在她身边,他修长的双腿随意交叠在一起,膝盖上搁着一摞文件,幽深的眸光稍稍一斜,就看见小团子脸颊上说不出是紧张,还是忐忑的表情。
他此时此刻只能想到这一个可能,问完也不等小团子回答,又淡淡地出声:"不过你知道的,沈言渺睡眠不怎么好,以后,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可能会很经常。"
言外之意,你得习惯。
小团子选手向来自诩是整个幼儿园里最能看穿人心的小朋友,她很容易就听出了靳承寒的弦外之音,心里也并不打算反驳他:"我知道,妈妈以前夜里总是睡不着,医生叔叔给开了好多药也没用,不过你在的时候,她总能睡着。"
闻言。
靳承寒深不见底的黑眸里一抹沉然掠过即逝,他骨节分明的手指欲盖弥彰地翻了一页报表,却半点也没看进去,假装不经意地问:"你那时候就认出我了吧,我是说,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
那时候小丫头对他百般刁难,又刻意引导他误会了不少事情。
她跟他说,她很讨厌一个人,而那个人跟他很像。
小团子选手不自觉地微微低垂着眼眸,她直直盯着自己身上穿着整齐的小裙子,过了很久,她才奶声奶气地缓缓说:"不是认出来,是一直就知道。"
靳承寒对于她的回答并不觉得有什么意外,他几不可察地跟着点了点头:"也是,大伯和二伯,他们只会瞒着我,不会瞒着你。"
"跟大伯和二伯没关系。"
小团子想也没想就否定了他的话,她粉雕玉琢的小脸上表情有些微妙的为难,迟疑了须臾,才继续说:"是妈妈,每次我想跟Uncle一起出去玩儿的时候,她都会阻止我,然后强调说Uncle有他自己的生活,他会是其他小朋友的爸爸,但不是我的。"
为什么!
小团子选手还小的时候并不懂她的意思,她不只一次的因为这个追问过沈言渺,但是无一例外都只得到过一个答案——因为闹闹有自己的的爸爸。
尽管那个人从她一出生,就不曾见过一面。
可即便是这样,沈言渺也一直在小团子面前把Uncle和爸爸划分的很清楚,生怕她迷迷糊糊就混淆一样。
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着。
靳承寒却仿佛是听到了什么不敢置信的事情一样,他握着钢笔的手指情不自禁地顿了顿,蓦然转身望着小团子稚嫩的侧脸,完美无瑕的俊颜上看不出什么情绪:"所以沈言渺……她跟你说起过我?"
"没说过。"
小团子同样不假思索就给出了回答,妈妈的确从来没有在她面前提起过靳承寒这个名字,更不曾说过他们之间有着怎么样不可割舍的关系。
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她没问过,也不知道。
"妈妈可能是担心自己说了,你也永远不会出现,又或者,她不想让我知道你身边有其他漂亮阿姨,但是……"
说到这里。
小团子忽而停顿了几秒钟,她黑葡萄般漂亮的眼睛低低垂着,企图掩去所有的心思,只简单地说:"……我自己能猜到。"
至于是如何猜到的,她并不打算这么轻易就告诉他。
靳承寒也不再追根究底地继续问,他不动声色地将膝上的文件合上,一双漆黑的眼眸里深色讳莫如深。
"你比我聪明,我就没猜到。"
没猜到自己失手弄丢了多么重要的人,没猜到自己犯浑做了多么错误的决定。
靳承寒的声音不大不小,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他倏然抬眸望向车窗外,眸色沉了又沉:"我不知道她瞒着我做了什么样的决定,也不知道她的决定里有个你。"
"干妈都跟我说了。"
小团子也扭头看向车窗外,她的声音听上去很轻松,半点儿没有什么失落,只不过那一双湿漉漉的大眼睛里却微微泛红:"所以……我现在……没那么讨厌你了。"
她可以乖巧懂事,也可以装作不委屈,平静且坦然。
靳承寒却一眼就看出了她所有的怨怼和憋屈,也是,一个从未尽过半点责任的父亲,凭什么只因为一点点血缘关系,就能坐享其成赢得所有奖赏呢。
"闹闹……"
靳承寒酝酿了很久才郑重其事地喊出这两个字,他也在尽力适应,并竭力学习为人父亲应该具备的担当:"你之前说的对,做错事情就要承担责任,我从前错误地忽略了你的存在,现在就理所应当弥补所有的缺失。"
"所以,没有人会要求你多么急着原谅我,我不会,沈言渺也并不会,因为我永远都会是你的……父亲。"
话到口边,还是突然一转。
靳承寒用尽了所有的决心,但还是不能将爸爸这两个字轻易说出口,可能是习惯太过根深蒂固,也可能是他从来不曾这么肆无忌惮地喊过任何人。
爸爸两个字于他而言,只不过是字典里一个没有任何内涵的抽象名词。
只有父亲还算熟悉,无论有没有什么情意掺杂在其中,但他至少能说的出口。
小团子选手还以为自己已经表演得足够逼真,她也不知道是哪里除了问题,才让靳承寒看出了些许破绽。
不过既然已经看出来了。
"好吧,我承认,我还是……"
小团子索性也不打算再继续跟他打哑谜,她原本想直接说我还是不喜欢你,但最终还是不知道为什么换了一个更委婉一点儿的说法:"……不习惯。"
不习惯,突然有个自称爸爸的人出现在她的生活里。
不习惯,往后的日子里会有另一个人来照管着她的一切。
不习惯,妈妈所有的爱意会被另一个人不由分说地侵占带走。
"但是,我会慢慢习惯的。"
小团子说完也不等靳承寒开口,她就继续糯糯地说道:"可能一两天,可能一两年,但总有一天,我会习惯……你是我爸爸的。"
"……好。"
靳承寒削薄的唇瓣无声地歙动了好几,这才堪堪逼出一缕声音,他眼底迅速染上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让司机先生从后视镜里看得背后直发凉。
Westacre Montessori School,靳承寒突然出现的消息,就犹如一枚深水鱼雷一般,瞬间将校园宁静的清晨打破碎裂。
校方最高负责人Karry校长,一听到保卫科说有一辆靳家财团的车子开进学校,就立马领着一众人,着急忙慌地往学校门口赶。
"立马通知艺术学院,让他们到大礼堂候着。"
Karry校长是一位年纪并不怎么大的青年人,他一身条纹西装穿得笔挺,宛如蓝宝石一般的眼眸里满是焦灼:"还有,马上下发紧急文件,让各个学科专业的讲师教授都做好万全的准备,可能会有很重要的贵宾来试听课程。"
"好的。"
金发飘飘跟在他身旁的女助理也丝毫不敢怠慢,领了命,就赶紧风风火火地踩着高跟鞋去处理,转身的前一秒又迟疑地问:"但是,抱歉校长,还有一个问题,只通知中学和高校部门吗,幼儿部门怎么……"
却不料。
女助理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戴着眼镜的校长冷冷喝止,他那不耐烦的样子,就好像她问了一个多么愚蠢的问题。
"你以为靳家会无故派一个小孩子来视察吗,还是说,你认为靳家财团的视察人,会无聊到去看一群牙都没长齐的小鬼上课?!"
"是我多虑了。"
女助理被人毫不犹豫一盆冷水泼了下来,连忙悻悻地点点头走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