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影平日里卖些青团挣生活费,若雪非要跟着疏影学着做。她干了一会就失去了耐性:“没想到这小小的青团做起来还真是麻烦,先不说磨糯米粉,调拌豆沙馅,就是单从艾蒿草里取绿草汁就够要人命,姐,你每天早上四点爬起来煮艾蒿草,实在太辛苦了。要不我们做别的,小馄饨了,生煎馒头了。”

“青团就是因为麻烦,卖的人才不多,竞争力小。老阿婆都六十好几的人了,人家都从不说辛苦,我们年轻人更没有理由抱怨了。”

“对了,那个老阿婆呢?”

疏影叹了口气:“他儿子在崇明修机场,被日本人打断了腿,阿婆带着儿子回苏州下乡去了。”

“大上海的霓虹灯不知掩盖了多少可怜人。姐,以后我帮你,我们一起出摊儿。”

姐妹两个正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宝凤敲门进来了。

“若雪,有一个叫欧阳的先生来寻你。”

“欧阳?我不认识啊……”

此刻,一个男子从宝凤身后闪出,一脸阳光灿烂。

“我叫欧阳月,谢小姐不记得了?”

“是你啊,你是那个拍电影……那个公司的……”

“华影电影公司。”

疏影赶紧招呼客人:“欧阳先生,请坐。”

若雪问:“你怎么会找到我?”

“上次你们姐妹两在选美大会的表现,不卑不亢,尽管最终退出比赛,却赢得一身骨气,实在让鄙人钦佩。今天我来是真诚地邀请谢小姐加入我们华影公司。”

“我没搞明白,我什么都不会,去你们公司能干什么?”

“拍电影,当我下部戏的女主角。”

“什么?我……?去当电影明星?”若雪不敢相信地问。

欧阳月笑笑说:“当然我也不会强人所难,不过希望韩小姐能慎重考虑一下,再给我答复。”

欧阳月走后,若雪还是觉得不可思议,她也不知道这条路是不是能走。

她把自己内心的纠结告诉疏影:“如果换做以前,这种出人头地的机会我一定不会放过,可现在经历了那么多事情,觉得无病无灾,一家人踏踏实实地生活在一起才是最真实的。可是她想到一部戏的酬金,即便是新人,也有二百块,这样一来,家里的外债不但能还了,还能富裕些钱盘下一个小店面,这样你以后也不用那么辛苦满世界推车叫卖了。”

疏影心里暖暖的,这些年若雪改变了很多,不再是以前刁蛮任性的大小姐了,知道为大家操心和考虑了。

若雪说:“等咱家日子好过些,也能帮帮张太太他们,张太太整天疯疯癫癫的,看着实在让人可怜。”

疏影欣慰地握住若雪的手:“若雪,你长大了,真的懂事了好多。可我就是有些担心,怕你进了这个圈子会遇上坏人。”

“不进这个圈子坏人也满地都是。姐,你放心,我会多加小心的,我答应你绝不惹事。”

“有些事你不惹它,它惹你。”

“以后我不管遇上什么事,都和你商量。姐,你就让我去吧,就让我为这个家做点事,为你分担一些,好吗?”若雪半是撒娇半是央求的咬着疏影的手臂。

既然若雪这么说了,疏影也没有拦着的理由了,笑着点头答应了。

欧阳月带着若雪进入摄影棚,工作人员正在搭景。

若雪一脸好奇,像是进了大观园似的,看看这个道具,摸摸那个布景。

“电影就是在这里拍摄的?可这些都是假的?”

“演员做戏是一定要把他们想象成真的,信念感是当演员第一重要的。”

若雪半懂不懂地点了点头。

“来来,大家停停,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谢若雪小姐,我们这部戏的女主角。”

众人鼓掌表示了欢迎。

“我什么都不懂,还要请大家多多帮助我。”若雪对着大家认真地鞠了一躬。

欧阳月把《卖花女》的剧本递给若雪,让她熟悉了一下剧情。

剧本讲述的是:主人公小翠和家人逃难来到上海,在“一二八”大轰炸中,她失去了所有的亲人,成了一个孤儿。小翠没有自怜自惜,她靠卖花养活自己,一个偶然机会她爱上了一个进步学生,最终小翠牺牲了爱情,成全了学生的爱国情怀,送他离开上海,去实现更加远大而神圣的理想……

在导演的讲述中,若雪想到自己,想到文轩,突然忍不住泪水夺眶而出。

“好,太好了,保持住这样的情感,把它带到镜头里去,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小翠。”

若雪泪流满面:“导演,我一定能演好,因为我就是……小翠。”

疏影将一盘盘青团放入推车内,刚要出门。

只见,婶婶坐着黄包车赶来,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见到疏影就扑上去哭开了:“疏影啊,你叔叔他……快不行了,你回去看看他。”

疏影心里咯噔了一下:“怎么会这样?我叔叔怎么了?”

“他得了不治之症,没多少日子了。”苏娇妹一脸悲戚地哭诉。

疏影随着婶婶,来到病房。看到叔叔躺在床上,面黄肌瘦,完全不似以前强壮的样子,眼泪吧嗒吧嗒就掉了下来。

疏影从苏娇妹哭哭啼啼地诉说中得知,叔叔得的是肝坏死,医生说不做肝切除手术,基本就是等死了。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去香港做手术,那里有个英国大夫,是肝病专家。可是无力支付天价的手术费。

“疏影,有件事想跟你商量,我们想卖掉船行,你看行吗?”苏娇妹抹了一把泪。

“这还商量什么?救人要紧。”疏影毫不犹豫地说。

“船行的所有权是你父亲和你叔叔的,现在你父亲不在了,按法律,他那部分股份应该由你继承,所以卖船行必须要得到你的同意。”

“我同意。”疏影想到没想就答应了。

“那……那卖船行的钱……你要吗?”苏娇妹试探性地问。

“我一分不要,全给叔叔治病。”疏影义无反顾地说。

“那好。我这里有一份申明,就是你自愿放弃船行的所有权,你只要签个字就行,有了这张纸,我们才能卖了船行去香港看病,你叔叔这一去都不知道能不能活着回来了。”苏娇妹拿出一张纸哭着说。

“婶婶别哭,我签字。”疏影马上拿起笔,在申明上签下名字,交代婶婶好好照看叔叔,还说她以后会常来看看的。

婶婶送疏影出门。望着疏影远去的背影,婶婶露出得意的笑容,哼着小曲就回来了。

“我这一计多妙,轻轻松松就让她签了字。”苏娇妹扬着手里的申明得意扬扬地说。

“我们这样会遭报应的。”韩连生喝着茶叹了口气。

“呸呸呸,乌鸦嘴。不使出苦肉计,你能摆平你侄女?如果疏影知道你要把船行卖给日本人,她不跟你拼命才怪。”

“不是我想卖,是你想卖给日本人。”韩连生不满地抗议。

“好好好,是我行了吧,坏人都是我来做。管他哪国人,谁出的价钱好我就卖给谁,这年头靠谁都靠不住,还是钱最保险。这下好了,有了这张纸,就完全没有后顾之忧了,剩下的就看我跟日本人怎么谈判了,那些个东洋鬼也不是什么好相处的东西,我要狠狠地从他们身上挖上一勺。”

韩连生看着老婆一副处处算计的样子,轻轻地摇了摇头。

聚光灯下,若雪化为剧中人小翠,在街头卖花。

这时,一个坐着黄包车的小姐过来,停下,买花,却掩饰不住对小翠的鄙视,最后将钱丢在地上,嫌弃地拂面而去。小翠在街头拣拾被风吹散的纸钱,最后摔倒……

“咔!好,太好了,非常好,就这样演,一定要用心去感受这些社会底层民众,去表现他们的疾苦无助,他们对光明的向往。若雪,继续努力。”导演赞赏道。

“好,谢谢导演。”若雪笑道。

“若雪,你先去一旁休息一下。大家抓紧了,换下一场的布景。”欧阳月在现场指挥着。

若雪走到一旁,坐下,突然她的身后传来鼓掌声,回头一看,只见韩伟松正一脸笑容地看着她。

“怎么是你?臭虫哪儿都有。”若雪一脸嫌弃地说。

“臭虫最喜欢香气四溢的地方。几年不见,混成电影明星了,等你大红大紫了,我给你拎包呗。”韩伟松仍然是嬉皮笑脸。

“滚,离我远点,小心我再砍你两刀。”若雪厌恶地说。

“别,我还真怕你。有空一起吃个饭呗,叫上我疏影姐姐。”

这时,刚才演买花的富家女的安娜一脸嗔怒过来,在伟松身后大喊。

“韩伟松,哪里漂亮女人多哪里准能找到你。”

“我介绍一下,这位是我女朋友,乔安娜,这位是谢若雪,我表妹。”

“谁是你表妹,别臭不要脸啊,闪开。”

说完,若雪起身离开,伟松一脸尴尬。

伟松赶紧圆场:“你看看……这人一红,就……翻脸不认人了,连亲戚都不认了。”

安娜白了一眼若雪的背影:“有什么了不起。你也是,贱嗖嗖的,真给我丢人。”

“别生气了,宝贝。我一定让你当上主演,一定把你捧红,比蝴蝶周旋都要红。”

“别的事你赖皮我也就算了,那一万元钱的事你可不许糊弄我。我可跟黄老板说好了,只要我出这笔钱投资,《红牡丹》的女主角就是我的。”

“我知道,等我那笔大生意做成……”韩伟松谄媚地说。

“这个机会我等了很久了,你要再敢诓我,别怪我翻脸。”

“放心吧,宝贝。来,亲一个。”

安娜娇柔做作地亲了伟松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