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喝口热茶吧,暖暖身子。”抱琴端来热热的茶水,塞到犹如木偶般的贾元春手中,叹了口气,道:“您好歹说句话啊,您这样真叫奴婢担心。”

贾元春侧过头来,面无表情、目光涣散,抱琴看到这样的主子,又哭了,止都止不住。

刚刚到来的贾元春在心里叹气,果然,女子一生中最美的时光就是做女儿的时候,所以,在得知自己要去宫里挣前程的时候,她就来了。

“下去吧。我想自己静静。”贾元春道。

抱琴知道现在自己再劝也没用,抹了眼泪,恭谨的退了出去。

抱琴刚走,王夫人就掀帘子进来了,看见自己宝贝似的女儿就这么呆愣愣的坐着,心里刀割一样。

“元春,来,炕上坐。”王夫人来拉贾元春,往炕上坐,道:“冬日里冷,你又不爱燃炭盆,窗子也开着,小心病了。”

“能病了就好了。”贾元春叹息道。

“名单已经送上去了,就是病了家里也没办法让你……”王夫人说不下去了,一把抱住贾元春道:“元春,元春,你想开些,千万想开些啊。”

“母亲也希望我进宫挣个前程吗?”

“我如何肯让自己的女儿去那见不得人的地方,可是为娘能有什么办法,老太太同意了,你父亲也同意了。不过你放心,我已经和老太太商量好了,你是国公府的嫡亲孙女,进宫就是走个过场,还能带个丫鬟进去,家里尽最大的努力,让你不受委屈,你放心。”王夫人留着泪劝道。

“哥哥呢?”

“珠儿……珠儿的身子越发不好了,他媳妇儿在照顾他呢。”王夫人安慰道。

“哥哥还不知道我要进宫的消息吧。”

“嗯。”

“那就别告诉他了,哥哥身子不好,知道我要进宫,定然就明白是家里的男人不顶用了,只能抓着女人的裙带往上爬,别让他又添心事,病上加病了。”贾元春刻薄的说到,可是王夫人也没有反驳她的意思。

“我知道,我会好好照顾他的。”王夫人保证道。

“娘,好好给哥哥调养身子,别让父亲逼着他再去科考了,至少下科不能去。春寒料峭,哥哥的身子受不住。”贾元春语带悲腔。

“嗯,我知道。”

“好好照顾嫂子和她腹中的孩子,我听说,嫂嫂怀的是男胎,这是我们二房的长子嫡孙。”

“嗯,我会的。”

“还有,好好教养宝玉。宝玉聪慧,又和国公爷相似,老太太总说他是有大造化的。可是玉不琢不成器,宝玉从小就有些爱好美色,抓周还抓了胭脂……”

“是我让他抓的胭脂。”王夫人辩解道。

“我知道,娘,我知道。含玉而生,是多大的荣耀,皇家都没有这样是殊荣,却让荣国府得了。旁人恨不得瞒着,老太太倒好,宝玉满月的时候,就嚷嚷的全京城都知道了,现在恐怕是全天下都知道了。”贾元春挑拨道。

“这倒不怪老太太。当日宝玉含玉而生是真的,咱家也封不了口,直接做光明正大装捅出去也是个办法。只是没想到,你父亲……算了,算了,说这些做什么,你都要进宫了。”王夫人摇头。

“娘……”贾元春含泪喊了一声,“女儿舍不得你。”

“娘又如何舍得你。”王夫人抱着贾元春,摩挲着她的背,沉声道:“贾家在宫里本没有什么人手,我已经和你舅舅联系,王家不打算送女儿进宫,这宫里的人脉都是你的了,你要自己把握。”

“老太太已经和甄贵妃商议好了,你一进宫,就会被分到她的殿里,最多不过一两年,肯定能被陛下宠幸,当上皇妃。就是再不济,也可以分到太子府上做侧妃,前程无忧。”

“娘,走一步看一步吧。”贾元春不想多谈这些,还没有进宫,说这些都是白说。

“还有,你进宫能带着一个丫头进去,你准备带谁?”王夫人关切道:“我看抱琴就不错,父母兄弟都是这家里的家生子,为人也忠厚老实,最重要的是忠心。我刚进来的时候,还看见她红着眼眶出去,可见心里有你这个主子。”

“娘,我正想和你说这件事。我进宫,还是不带丫鬟了。”贾元春道,世上没有忠诚,只是背叛的代价不够,贾元春看过多少同人文,丫头身主子心的人还少吗?

“这如何使得,若是不带丫鬟,岂不是和那些应选女史的小官之女、平民女子一样了吗?”王夫人不赞同道。

“父亲不过一五品小官,在皇室人眼里,我和平民之女又有什么区别呢?嘘……母亲别说什么国公嫡孙女了,这府里的爵位是大伯承袭,可不是父亲。”贾元春嘲讽道。“女儿这么说,可不是为了赌气,实在是宫中繁华威严,胜过荣国府百倍,焉知带着进去的丫鬟不会被富贵迷了眼呢?”

“家生子父母兄弟都在我手里呢。”王夫人道。

“古往今来,后宫女子,为了向上爬,亲身子女都不会放过,更何况家人,母亲不见武曌之流,杀子杀女,才成了一代女皇帝。”

“闭嘴。”王夫人捂住贾元春的嘴道:“禁声!马上就要进宫的人了,还这么口无遮拦,是不要命了吗?”

贾元春把王夫人的手拉下来道:“娘放心,我就是在您的面前说说,您想,我们府里从外面买回来的丫头,是不是一心都想在主子身边做有等级的丫头,做了三等想做二等。那些略有姿色的女子,有时不是一心想往爷们跟前凑,都说大伯贪花好色,可若那些个奴才不上赶着,大伯也不是那样的人……”

“你一个闺中女子,怎么连这些话都脸不红心不跳的说出口来。”

“都要进狼窝了,不把话掰开了捏碎了和娘讲,女儿有如何放心?”

王夫人听了又惊又怜,道:“苦了你了。”

“我的话还没说完,母亲想,外面买来的丫头,宁愿一头碰死也不愿意出府去,可见荣华富贵对人的诱惑。家里带进去的丫鬟,和这些府里在外采买的又有什么不同呢,女儿可不想在身边放一个随时会捅刀子的人。”贾元春分析道。

“可是……”王夫人犹豫不决。

“娘,难道想跟着我进宫的人,不知道这一入宫门深似海,说不得一生都要蹉跎在宫里了,可是还有人不停的往我跟前凑,您说,这仅仅是因为忠心吗?”

“我再想想……再想想……”王夫人扶着头道,听了贾元春的分析,她也动摇了“可若是你进宫没有帮衬的……”

“一个无品无级的宫女,能帮我什么?娘不是说了舅舅把王家在宫里的人脉都给我用吗?女儿又何愁没有人手。”贾元春趁热打铁道。

“总得有人伺候你啊,你从小金奴玉婢的养大,一脚抬八脚迈的,吃饭都是几个丫头伺候着,一个人如何能行。”王夫人心疼道。

“若是我不行,父亲和老太太就不送我进去了吗?”贾元春反问道:“从今天开始,我就自己动手洗漱挽发,自己读书写字,不要人伺候了,当是提前练习了。”

“元春……”

“我意已决,娘就成全我吧。娘,哥哥和宝玉还要您多照看,您先去忙吧。累了一天,女儿想躺躺。”家园穿不客气的下了逐客令。

王夫人也知道今天一天对贾元春来说太过震惊,也不在乎她的不礼貌,看着贾元春歪在炕上,给她盖了细毛毯子,才出去。

贾元春把毯子拉来盖着脑袋,在黑暗中独自思考:来的时候女官征召的名单已经下来了,自己是真的要如贾家的愿望去后宫里奋斗吗?

可是现在装病也来不及了,就是真的侥幸逃脱未选上,忤逆长辈的女孩儿,又能有什么好结果。贾元春打消了落选的主意,但是她也绝不会做天子妃嫔!

我朝女官征召并没有许多人想象的那么地位低下,在民间,选天子妃嫔可谓大选,选女官可谓中选,选宫女可谓小选,依着贾元春父亲的官职,选女官也不是自降身价。

“敕谕京籍及直隶有司,官吏民女,年十三岁以上,十七岁以下,妇人年三十岁以上,四十岁以下,无夫者,愿入宫备使……盖女子以备后宫,妇人则充六尚也。”

“征召良家女、妇,有司以胡通书史应诏,赴阙入宫……悉命兼六尚事。”

“诏选识字良家,任用内府,授女府内品,举女秀才,伴读公主、郡主……”

女官征召早有定制,是在宫中六尚宫局服务皇室,授品阶,辅助皇后管理内外命妇。在皇帝允许皇后强势的情况下,自然威风凛凛。在皇后势弱,妃嫔僭越的时候,女官又如何能阻止这一切的发生。更何况,宫里还有太监,每朝几乎都有宦官专权的时候,谁又听说过女官专权?

女官要和宦官竞争,要讨皇帝、皇后的欢心,还有有清名,不让朝臣讨厌。要知道,朝中有一种人,听风就是雨,风闻言事无罪——御史,简直是茅坑里的时候,能不招惹还是不招惹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