夺走炸弹的是韩铁锤,“磨叽,我可没么子家国大义的讲究,只管保恩人的命!”他嚷嚷着大步直冲至刘昌跟前,摊手递上,“就为争这粒糖,寒碜!来,给你!”
刘昌明显一怔,随即喝道:“站住,别靠近了!”
韩铁锤在距离刘昌三步远位置止步,“咱俩一手交货一手交人,炸弹我给你,人你得交给我啊!”
“谁跟你谈什么银货两讫,你把电台给我毁了,我会放人!”刘昌牢牢盯住韩铁锤。
韩铁锤挠脑袋,“兄弟,你这生意就不地道了。我晓得你已不把自个的命当数啦,只想毁了这破电台。既然这样,我毁了电台,你还会失信杀人垫背。我说得没错嘛?这个生意我要亏本哟。连我都不敢跟你做生意,你问问,旁边这些人,这个乐队长,还有这些长官,哪个敢跟你做生意——”
刘昌阴狠的目光将乐弈、秦立公等人扫视一通,说道:“行,这笔生意怎么谈?”
韩铁锤说:“痛快、简单,这样,我跟温小姐换一换,我当人质。我手里有炸弹,你过来押我去毁电台,我不干你直接弄死我,不就成了?”
刘昌思忖片刻,说:“就依你的,不过,我不过去,你,把电台机器搬过来。”
韩铁锤朗声应喏,回头就去搬电台。
“校长——”何曼云微显焦急,秦立公朝她轻轻摇头,特校诸人包括乐弈,见状也不阻止。倒是吴永吉出声道:“喂,你们还真不把自己当外人,兵团的电台,你们敢拿来做人情?”
韩铁锤呵呵道:“吴参谋见谅,这宝贝疙瘩,我赔不起,您还怕军统的大爷大姐们赔不起?军统可欠兵团一件大人情,完事后,加倍的找他们要利钱吧!”吴永吉脸色一沉,倒也不再阻拦了。
韩铁锤粗暴地将电台掷到刘昌跟前,吓得后者赶紧缩脚,才没有被压着锃亮的皮鞋,喝道:“你把上前全脱了,再走近来。”
韩铁锤拉拉破烂成条状挂在身上的短褂,“我这衣裳都被打成这模样了,里面还能藏武器不成?”
刘昌见状没有继续坚持,让韩铁锤双手举过头顶走近两步,“警告你,别跟我耍心眼,我拉定了你的恩人,我死她死。喂,你喉咙眼在咕噜咕噜响什么?”
韩铁锤扯开一张笑脸,“被他们打的,肚子胀气,嗓子呛水,呃——”一个饱嗝打下去,蓦地张嘴,残血浓痰,还有消化和未消化的胃中积物,暴雨梨花般激喷刘昌满脸。
刘昌千防万算,没料到韩铁锤竟然会祭出这手“污秽肮脏”的伎俩,脏物遮住他眼帘那瞬,韩铁锤一手扼住他的手腕,一手将温宁拉开,乐弈同时出手,开枪击中他的右肩。
罗一英、王泽等人一拥而上,压制后撬开刘昌的嘴,取出他藏在齿内预备自杀的毒药。陆鸿影则及时将温宁拉至一侧,见她脖上又被拉出一道血口,所幸入肉尚浅,暂无大碍。
秦立公走到刘昌面前,说:“最后的负隅顽抗,也失败了,认输吧。”
刘昌昂头冷笑,“首先,纠正你一点,不要口口声声说我是内奸,我早已秘密加入日本籍,是血统高贵的日本人,为特高课服务,你们可以称我作日谍,而不该是内奸;第二,今天虽然功败垂成,不过我成功地替大日本帝国特高课的行动拖延了近一个小时时间,现在,就算你们发报到重庆,也晚了!为大日本帝国尽忠职守,天皇和首相一定会善待我在日本的家人,哈哈哈——”
“报告!”
刘昌的狂笑声音未歇,一人气喘吁吁地闯入室内,正是余南。
她朝秦立公敬礼,“报告校长,向重庆发报任务已在一小时前完成,重庆方面的行动全面终止,因学校与外界电话通讯又发生故障,余南故赶来当面复命!”
刘昌的笑声嘎然而止,胖脸涨得通红,瞪大鱼肚眼,“你说什么?发报,你用什么机器发报?!”
秦立公意味深长地笑道:“刘昌,你毁坏了电讯组所有的电台,赌定全城惟有补充兵团的电台可以应急借用。不过,你似乎忘记了,在醉川楼,我们还缴获了一部电台。”
“可是,那部电台,不是同样被毁坏了……”刘昌不解,连说话也紧张地支吾起来。
“确实被毁坏了,不过——”余南朗然一笑,“也许当时战斗紧张,你们的人没有来得及彻底毁了那部电台,我找到合适的零件,修好了。”
刘昌面色颓白,方才的得意之色尽失,支吾道:“那你们还……”
“你想问既然能够发报,为什么还向潘司令借军用电台?”秦立公笑容可掬,“特高课以牺牲自己人为代价,挖下这么大的坑让咱们跳,就为了让本部用假密码本破译所谓情报,给予党国重击。你们也知道,密码本有假之事,没法隐瞒太久,一旦咱们有所察觉,你们必定会想尽办法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将消息传回重庆。你们要打时间差,我们也可以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温宁的好主意啊,咱们也来打个时间差,声东击西。一边由余南修理电台发报,一边请潘司令配合演场戏,顺便将潜伏在特校的日谍揪出来。来之前,我预先给潘司令打了个电话——”秦立公一面说,一边将赞许的目光投向温宁,一边朝吴永吉点头以示感谢。
温宁连忙说:“这是校长决策英明,属下不过急中生智,提出小小建议!”今日午间,在秦立公召集她、余南和陆鸿影单独议事的最后阶段,当秦立公认为惟有向潘万军借电台这条独路时,是她发出提醒——缴获的醉川楼那部电台,是否还能启用?在余南认为可以一试后,四人暗地议定了这条声东击西之计。
“所以,今天借电台的事情,从头到尾是一场计?”刘昌彻底地瘫坐于地,有气无力地发问,“我当时就觉得奇怪,借一部电台,为什么要所让有组队长全部参加!还有,特校这么多人,你怎么就将嫌疑圈定在我们这些人身上?”
秦立公半蹲身子,以居高临下的姿态蔑视刘昌,“特校人员虽多,可是,预先知晓袭击醉川楼计划,有条件自由出入办公区和审讯室,杀害电讯组员,毁坏电台,给关押的日谍送毒药的,惟有在场的诸位组队长。至于曾被关押在审讯室的刘昌,你,更是重点嫌疑对象。”
刘昌道:“不对!袭击醉川楼时,我还被押在审讯室里,并不知情!你不该重点怀疑我!”
秦立公道:“你确实可能并知情,不过,刘昌,仔细分析前因后果,难道你不觉得,就因为此事你恰好不知情,更增可疑?据我分析,你们早就知道醉川楼已暴露,已经计划让醉川楼伙计伸长了脖子,任咱们宰割。不过,我们这么快就决定动手,大概你们全都没有想到,你来不及通风报信,醉川楼的人仓促应战,以至于没能彻底毁坏电台。一着误,步步错,你们功亏一篑,哈哈哈!”他拍拍刘昌的脸颊,翻手重重扇一记耳光,“告诉你吧,从踏进兵团的第一步开始,我就始终盯着你的行动。至于为什么容你拖延这么长时间,不过为留个后着,万一余南那头进展不顺利,还得尽量保住这部电台!补充兵团的战士,其实就是你杀的吧,你这背典忘宗的狗东西,一点也不冤枉!我惟一好奇的是,你是因为被那名战士窥破与醉川楼日谍接触,临时起意杀人,还是早有预谋?”
刘昌眼珠骨碌碌转,嘴角浮起一抹诡异笑意,并不回答。
秦立公站起,“现在不回答不要紧。你在军统的时间也不短了,防空洞审讯室里的十八样刑具,清楚得很,就看你的嘴巴硬,还是骨头铁。我倒想瞧瞧,你这身软骨头镀了层日本皮,是不是真变硬了!”
刘昌的嘴唇开始哆嗦,“有本事杀了我,折磨人算哪门子好汉!”
秦立公冷笑,“我知道你不怕死。这乱世里面,不怕死的多,爽快。不过,在我看来,让人,不对,是让你这样的狗,生不如死,才真叫痛快!”他不再与理会刘昌,环视面前下属,沉声道:“各位,不要怪我预先没有将计划告知,此声东击西之策,惟有我、陆主任、温宁和余南四人知晓,因为包括我在内,惟有我们四人没有作案时间。当然,乐队长同样没有作案时间,乐队长,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
乐弈道:“报告校长,我送达密码本后,挂念学校形势,从本部借了一台两轮摩托立即赶回。行经补充兵团时,发现校长的专车和学校的三轮摩托停驻兵营外,于是潜入兵营,正好赶上刘昌原形毕露,图谋不轨!”
秦立公大声赞赏道:“好,来得及时,力挽狂澜啊!我是老了啊,有心无力,差点就老马失蹄,虽然未必酿成大错,若令行动美中不足,也是一大遗憾!各位,这次特校虽未立功,幸未铸下大过,这场局中局,委实险中险!恭喜诸位通过考验,与秦某共渡此劫!”
原本特校诸人,尤其是罗一英、蒋蓉蓉两位,对于今日被列为嫌疑对象“考验”,不自在不满形之于色,现在秦立公作出这般解释,只得赶紧收敛起情绪,齐刷刷立正,异口同声答道:“属下唯校长马首是瞻!”
惟有韩铁锤凑上前,将众人上上下下巡视一通,说:“不对吧,今天这件事,要是没有我出怪招,你们能办得这样圆满?你们庆功,怎么对我连一个‘谢’字都没有?”
秦立公尬尴地咳嗽两声。温宁深感抱歉,忙道:“一直没来得及说,韩铁锤,谢谢你!”
韩铁锤摆摆手,道:“妹子,哪能让你跟我客气!美救英雄,英雄救美,戏文上说这叫做什么?对,一报还一报,姻缘天注定。要不,咱俩对个生辰八字——”
何曼云没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吴永吉挥手,令两名士兵将韩铁锤往门外推,“带他去司令办公室,司令有话问他。”
此间事情已了,该到押运刘昌回特校审讯的时间。临行前,秦立公亲往潘万军的办公室致谢,感谢后者不计前嫌,为抗战剿谍大局助一臂之力。当然,这二人一照上面,免不了再次斗嘴,秦立公心里明镜似的,垮下老脸,欠上潘万军的这份大人情,一五一十被记在帐上,不好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