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她十岁,还不太听得懂他的承诺,只知道父亲说过,自己及笄以后就要去侯府和他一起生活。

那时他十八岁,两年前在漠北之役一战成名,成为大夏绝无仅有的战神,被封为冠军侯,成为百姓们心中的神祇。

他一去数年,烽火连三月,家书抵万金,沉默如他,连家信都只有只言片语。

“安否?”

“安。”

岁月如流水,她已经从懵懂的女孩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似乎岁月的流逝让她淡忘了很多关于他的过往,在记忆里,她终于也和长安城的百姓一样,用崇拜的眼神看着这位玉面战神,而忘记了他曾是她的云天哥哥。

十五岁的及笄礼上,他曾托人不远万里为她送来一枚白蝶穿花累丝步摇,这是西域最为珍贵的一种饰品,他打下玉门关后亲自跑到胡人的金店里挑的,然而,她没有戴上,她选择了古修洁送来的玉搔头,并且给尚未还朝的他亲手修去一封书信。

我要退婚!

这封信洋洋洒洒几千字,诉说了少女般对古修洁的痴恋,情词恳切,希望他成全。

他没有回信,她等到的是父亲的大发雷霆。

她被罚跪在祠堂,很是生气,堂堂的冠军侯居然如此的小气,告人黑状,愤怒之下,她甚至不能将幼时的锦衣哥哥与这位冰冷无情的侯爷联系在一起。

青Chun年少,花一般的年纪,她不能忍受没有爱情的婚姻,在她绝食七天饿的奄奄一息之后,她的父亲终于妥协,答允替她退婚。

再后来,她就日夜期盼着他从战场中归来,不是为了嫁给他,而是希望早日与他斩断一切关系。

可惜,她再也没有见过他。

冠军侯还朝后,立刻被封为襄王,年仅二十三岁的他成为大夏最年轻的王爷,从此以后他就深居简出,除非国有战事,否则他从不露面,连她与古修洁的大婚,他也仅仅是送来了贺礼,并未到场。

也就是,她对他的记忆,一直停留在十八岁,他将要出征的那一个晚上。

她想,他是很恨她的,她剥夺了他的骄傲,让他成为了全长安的笑柄,也许这也就是为什么,陆家事败后,他会毫不犹豫地上门诛杀了她的全家,连跟随他多年的哥哥,都没有放过。

李宛宁强忍住眼角的泪水,回忆是美好的,现实却很残酷,他与古修洁又有什么区别呢?一个是在她大难之时落井下石,亲手将她做Cheng人彘,另一个则不顾与自己父亲的情谊,带兵诛杀她全家,两人本就是一丘之貉,她统统不会放过。

也许是自己敏感了,躺在石床上的这个人,说不定是父亲、二叔或者哥哥的旧部,毕竟,他们在军中的威望都很高,以前哥哥的一个副将不还向未出嫁的自己表达过爱意吗?

怎么能单凭这个叫惊雷的一句话,就断定是襄王?

带着全部的疑惑,李宛宁收回纷乱的思绪,暂且不去探寻男子的身份,现在她要做的是让他脱离危险,其余的事,她慢慢再查探也不迟。

“没想到他倒是个痴情的人?”李宛宁装作什么也不懂的样子,随口说了一句,从针囊里拈出一枚银针。

“你要做什么?”老者警惕地盯着她。

李宛宁微微一晒:“自然是要给他麻醉了!难道直接下刀取箭吗?”

“用针麻醉?”老者讶然。

李宛宁秀美一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李家祖传的针刺麻醉!”说着,捻针,在他的手少阳三焦经连刺关冲、阳池、会宗、天井、清冷渊、肩髎、天髎、颅息几个大Xue。

一绺秀发从额头飘下,她没有及时的梳上去,而是端正态度,运针如飞,行云流水的模样让老者下巴都快掉下来。

看着她认Xue如此之准,几个青衣人也是精神一振,看来这个小姑娘没有撒谎,她真的颇擅岐黄之术。

“刀!”

李宛宁将银针插入针囊,伸出右手。

“在这。”青雨殷勤地打着下手。

“把你身上的酒囊给我。”李宛宁取过小刀,对地上的惊雷如是说。

惊雷惊讶极了,一边解下身上的酒囊,一边纳闷地问:“你怎么知道俺身上有酒?”

“脾气暴躁,舌苔泛红,一看就是经常喝酒的醉鬼!”李宛宁轻哼一声,拧开盖子,将酒均匀地涂在小刀两侧。

“姑娘,在下服了!”

惊雷摸着后脑,叹服地说。

“烛台!”

“在这。”

李宛宁将刀尖放在烛火上烤炙。

“你们两个人一会最后按住他的四肢,他现在昏迷不醒,我取箭的时候万一他动了,极有可能扎到心脏。”

“嗯,好!”

巽风和惊雷一前一后,双手轻轻地握住男子的四肢,时刻准备着。

好在方才这老者已经清洗好患处,这让李宛宁省了不少力气,她俯下身子,用刀侧均匀地挤压着化脓处,黑红色的血液汩汩涌出。

老者在一旁多次想说话,可怕惊扰到李宛宁硬生生地忍住了。

李宛宁小心翼翼地去除短箭旁的腐肉后,将刀尖慢慢地、一点一点地伸进肉中。

“你们准备好了吧?”

“姑娘放心下刀吧!”

巽风、惊雷坚定地点头。

青雨和其余的几个人手持烛台,稳稳地站在原地,整个石室亮如白昼。

李宛宁拿起一块麻布,按在男子胸口的左侧做准备,深吸一口气,持刀的右手在患处轻轻一转,呯——一枚半寸长的短箭攸地跳了出来,不偏不倚地落在准备好的麻布上,闪着幽蓝的鬼芒。

所有人几乎同时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李宛宁擦了擦额头的汗水,静静地看着床上的男子。

很让她意外——从割腐肉到取箭,男子虽然在昏迷中,却依旧动都没动,她让巽风惊雷按住四肢,显然是没有必要,在那几下剧痛时,男子也不过是轻轻蹙了蹙眉,很显然,他平时就有极强的自制力和忍耐力,所以连昏迷中也能如此镇定。

想起母亲以前给父亲的几个下属取箭时,他们哭爹喊娘的样子,李宛宁对眼前的男子肃然起敬,是个真男人!

瞧着青衣人隐隐流出的兴奋,李宛宁不得已地打击他们:“箭虽取出,但毒还没解,不必高兴的那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