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目睹了全过程的程子介两条腿像筛糠一样站立不稳，只能紧紧地抓着一根树枝维持着平衡，浑身簌簌发抖，好像忘记了该怎么呼吸。

其实屠杀并没有持续多久。在一片毫无遮蔽的开阔沙滩上，密集而静止的人群完全成了活靶子，在先进武器的攻击下很快就全部被杀害了，无一幸免。

攻击直升机终于停止了攻击，盘旋着等待硝烟和扬起的沙尘渐渐散去。河滩上刚才还密集地坐在一起，满怀希望能得到正规军队保护的幸存者们现在别说活口，连一具完整的尸体都找不到。毕竟这种先进攻击直升机的武器是设计用于攻击装甲部队和坚固工事的，现在拿来打人类的身体，后果就是沙滩上就只剩下一片片残肢断臂。一大片犁翻的沙子混合着碎肉和内脏，又被血浆浸透，变成了可怕的暗红色。

直升机又低低地盘旋了两圈，确定无人存活，又转过去对准河滩上的运输机残骸，一架直升机发射了一枚导弹，将残骸笼罩在一片火焰之中，终于彻底摧毁。然后两架直升机先后开始拉升，追上先前的两架运输直升机，朝着海源的方向飞走了。

听着引擎声渐渐消失，程子介终于艰难地呼吸了一口空气，感觉到灵魂回到了身体，发现自己全身的衣服都已经被冷汗浸湿。从树林的缝隙间看着直升机消失在南方的天际，程子介试探着来到树林的边缘，呆呆地看着那一片可怕的沙地。浓烈的血腥味渐渐压过了散去的硝烟味，然他终于忍不住回身扶着一棵树干呕吐起来。搜肠刮肚地吐光了肚子里所有的东西，一直吐得五脏六腑都有些痉挛起来，程子介才终于舒服了一些。他顾不得许多，抬起手臂用衣袖擦了擦满脸的鼻涕眼泪，强忍着恶心，小心翼翼地摸出树林，接近了那片血腥的屠场。

小凌河的水还在静静的奔流，身后的树林在河风的吹拂下发出一片片哗啦啦的声响，衬托得这世界无比的死寂。至少有一百人以上，就在短短的三五分钟内和沙滩彻底融为了一体，再也分辨不出你我。

程子介一直在发着抖，远远地绕着那一大片暗红色的沙滩转了一圈，确定了没有人幸存。那些军人是怎么跟他们说的？看样子是一次赤裸裸的欺骗。欺骗他们集中在一起，然后放下武器等待救援，最后用攻击直升机屠杀他们。

如果不是末日之后这么久，平民幸存者第一次看到精锐的正规部队喜悦过度而放松了警惕，以大方丈的性子，是不可能这么容易上当的。程子介想到要是自己，突然遇到一只正规部队，要求他们放下武器，集中等待救援，自己恐怕也会毫不犹豫地相信对方。

看来，这样的末日世界中任何人都不能轻易相信，即使是正规军队。他们为什么要杀害这些平民？大方丈那十来个人为什么被带走？他们会得到怎么样的对待？朱老五的那只小部队一直没有出现，想必也看到了这一幕，早就吓跑了吧？程子介毫无头绪，也知道现在自己的精神状态无法思考这些问题，于是决定不再去想。在原地转了几圈，正打算回去，突然河边的一只黑色的公文包引起了他的注意。

大概是坠毁的运输机上掉下来的公文包，掉进了河里，被水流冲到岸边，搁浅在沙滩上。程子介看了看四周无人，飞快地跳过去捡了起来，里面是一大叠文件，装订得整整齐齐，已经被河水浸湿了，湿淋淋的封面上却看得见标题：

《MD-5SS病毒研究报告》

随手翻了翻，文件都是长篇大论的医学术语。程子介本就在惨状面前有些精神恍惚，所以更是看的头大。于是合上文件正要丢弃，突然想起钟美馨或许看得懂这些玩意，于是提着公文包，最后转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有价值的东西。

此地不宜久留，程子介转身离开了河滩，想着黄云山飞奔而去。

防空洞外的小广场上，所有的人都出了洞，包括那些伤员。何安平坐在一架轮椅上，新金的刘使者也坐在一张躺椅上，那些轻伤员更不用说，一时间小广场被男男女女们挤得熙熙攘攘，所有人都在翘首以待。终于看见程子介的身影出现在山路上，人群顿时有些骚动起来，几位助手和最亲密的女子首先飞奔着迎了上来，虽然没有说话，但程子介能感受到他们的紧张和焦急。

飞机的出现，是末日以来这么久最重要的一件大事，幸存者们纷纷燃起了获得保护，重回文明生活的希望，心情焦急也是情理之中。程子介叹了口气，首先对邓团长道：“老邓，回来了？陵川什么情况？”

“我们也看到了飞机……然后有一批陵川的人跑回他们镇子，和之前镇里留守的人打起来了……接着小静来通知我们回来，弟兄们那时候也都无心恋战，我就撤回来了，也不知道陵川现在怎么样。”

“嗯，辛苦了。”程子介点点头，看着另一边的钟美馨，将手里的公文包递了过去：“妈！这些资料，你看看！好像是正规研究机构出来的病毒研究报告。”

钟美馨赶紧上来接过公文包，拿出湿淋淋的文件翻看了起来，很快俏脸上连连变色。而程子介整理了一下思绪，跳到小广场边的那栋房子的屋顶上，对着下面的人群大声喊道：“各位弟兄们，大伙都看到飞机了吧。”

“是——”人群齐声答应着，呼喊声在山谷间回响起来。

“一架飞机打掉另一架，大伙也都看到了。”

“看到了——”

“大家肯定想着，有飞机，就会有军队，有救援。但是，我得告诉大伙：陵川的人先赶到了飞机掉下来的地方，除了十个人被带走，其他的人都被两架军用直升机打死了。”

人群顿时变得死一般安静。程子介看着大家，想着刚才那地狱般的场景，忍不住胃里又是一阵翻腾，但仍然坚持着喊道：“一百多人聚在一起，估计也以为会有救援，但是被两架打坦克用的军用直升飞机，在五分钟以内全部打死了，全部。别说活口，连全尸都没剩下一具，全打成了肉渣。小静，老邓……你们可以带不相信的兄弟姐妹们过去看看，就在刚才飞机掉下来那儿。但是要尽快回来才是，那儿还很危险……我想着两架飞机互相打，肯定是军队也分成两派，刚才一派拿走了掉下来的运输机上面的一些东西，另一派估计随时也会来。他们会怎么对待我们还说不准，大家一定要小心才行！”

人群仰着头，看着程子介，却静静地没有任何行动。程子介只得对邓团长喊道：“老邓！你出来。大伙有想去看看的，出去和老邓说，一起去看看！”

邓团长走到房子门口，对大家喊道：“老大说了，想去看看的跟我过去。有人吗？”

没有人出列。所有人都只是静静地站着。良久，一名手下喊道：“我们信老大说的，还看什么。”

“对——”“就是就是……老大救了我们那么多次——”“不用看，老大说了就行了——”

程子介只觉得眼眶有些发热，没想到自己的部下们对自己如此信任。张着嘴正不知道说什么好，突然山路上出现了两个人，一边跑上小广场，一边喊道：“程老大——程老大——”

众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去。程子介看到那是来自玉佛寺的两名幸存者，赶紧跳下地来迎上去：“两位！什么事？”

那两人抹着汗，对程子介欠着身子：“程老大！我们当家的刚才看到了飞机的事，觉得该来和程老大商量一下，他现在到了山脚下，不敢随意上来，先让我们上来通报一下。”

“快请！”程子介赶紧道：“老李！下去接一下朱当家的。”

“哎。”李建斌答应着，带着两个部下，随着玉佛寺来的使者下山去了。程子介转身对着所有人喊道：“大家都呆着，这次是大事，我和玉佛寺朱当家的谈的时候，大家都可以听着。”

于是人群都在原地静静地等待，这时钟美馨走到程子介身边，握着手中的文件，低声道：“小杰。”

“妈？”程子介微笑道。钟美馨俏脸上满是讶异，轻轻地说道：“我粗略看了一遍，关于这次病毒爆发，这处研究所的暂时得出了三个规律。”

“嗯。”程子介马上被吸引了注意力，身边的助手也凑了过来，紧张地看着钟美馨。

“第一：这种病毒，目前从动物实验看来，这种病毒只会感染有基本自我意识的生物。”

“自我意识？”程子介紧张地问道。

“一时来不及细讲。最简单的本别方法就是：给它一面镜子，能分辨出镜子中的形象就是自己的，就有自我意识——它知道镜子里的是‘我’，而不是其他动物。”

“哦哦……”

“根据他们的研究，一些高等灵长类动物和高等海洋哺乳动物有这样的意识……也会受到病毒感染。——先说第二点吧：这种病毒的基本基因序列，至少有三亿多年的历史，应该在寒武纪就有了这种病毒存在。”

“寒武纪？三亿多年？”程子介等人面面相觑。钟美馨点了点头，一双秀眉深深蹙起：“第三点：这种病毒的基因序列中，有非自然改造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