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城的下谷镇是个很宁静的小村庄。
它如国内的许多村庄,没有年轻人,没有旺盛的生命力。老人、小孩和狗是下谷镇上最多的活物。
地域形成一条条无形的分割线,隔绝城市的繁华,也隔绝城市的活力。
来到下谷镇,没有指引想找到南庄疗养院是不容易的,疗养院无门无牌无标示。当地人不知道,生活在它周围的村民也不知道。
它就像一座世外之地,在重山之间,包裹在大片的密林深处。
青山、绿水、木屋和竹林……
远远看去,真有些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隐世风味。
在齐心面前,微尘隐瞒了自己的来历,没有隐瞒自己的想法。
她来南庄,就是为了忘却刻骨铭心的爱情。
粗衣粗裤的齐心,手捏着佛珠,接待远道而来的客人。
“是谁告诉你这些的?”听到她的想法后,齐心勃然大怒,“季小姐,我不知道你从哪里得到的这些关于遗忘记忆的故事。我只能告诉你,这些都是荒谬的无稽之谈!世界上根本没有这样的事情,也不存在这样的事情。你快快回家去吧,从哪来到哪儿去!”
“齐医生,我是抱着真诚而来的!”微尘相当执拗,“我知道你和你的妻子在学生时代做过这样的实验。请帮帮我吧,不管什么后果,我都能承受!”
“不、不行!”齐心烦躁地挥手打落桌上的茶杯,“你要我做的不是帮你,而是害你!人不要想着遇到一点痛苦就去逃避。我告诉你吧,谁的人生不是千疮百孔后的负重前行。人活着就是不停锤炼身体、锤炼意志、锤炼心灵的过程!你看,我们这里所有人都是通过冥想净化和自然融为一体——”
激动的齐心挥舞起手臂,手腕上分金丝楠木佛珠在阳光下散发莹润的光。
“呵呵、呵呵……”一阵轻笑从窗前掠过。
“齐心,你又在跟谁上课?”笑随人动,一眨眼的功夫,言希叶掀动门帘走进来。
她和布衣的齐心不同,她虽素面朝天,身上却穿着挺括的医生白袍。与她温润面孔不相符的是,眉目之间隐约可见凌烈的寒气。
言希叶扫视微尘一眼,向齐心问道:“这位是新来的病人?”
“不,不是。”齐心快速地摇头。
言希叶气势凌人,高压之下他刚刚慷慨的声音马上变得虚弱而低微,“她是客人。”
“客人,你的客人?齐心,我们之间还有你认识,我不认识的客人?那我可要好好见识见识。”
微尘大声说道:“我不是客人,我是来求医的病人!”
齐心像斗败的公鸡垂头丧气地坐在一旁。
言希叶审慎地看着微尘,说道:“你是病人?”
“是!”微尘用力点头,向着言希叶再次阐明心意:“请问你是言希叶医生吗?言医生,我是特意来向你求医的!我有一段痛苦的回忆,想请你和齐心医生帮我把它遗忘!”
言希叶先是一惊,然后眼神中浮现出笑意,“我是言希叶,没错。可我不是什么医生,向我求医就更言重了。”
微尘失望地以为,言希叶是和齐心一样在拒绝她。没想到言希叶话锋一转,突然笑盈盈地拉着她的手,说道:“不过,助人为乐为快乐之本。我很愿意帮助你。来吧,把你的苦恼说给我听,看我能不能真的帮助你。”
她笑得亲和温暖,让人没有防备。
“好……好啊。”微尘的心里热热的。
“叶子!”齐心忍无可忍,站起来挡住言希叶的去路。“你别乱来,她根本就——没想清楚!”
“你怎么知道她没想清楚?”言希叶挑眉,转过头来向着微尘,问道:“你想清楚了吗?”
微尘连忙点头。
“看到没?”言希叶向着齐心倨傲地说道:“齐心,不要用你的想法来揣测别人的心思。任何一个年满十八岁人,法律都承认她已成年,你为什么还要对她的所作所为横加干涉?”
齐心被质问得哑口无言,他仍不肯放弃,坚持自己的立场,“叶子,你不要——”
言希叶微笑着踮起脚尖,凑近他的耳边,低声说道:“齐心,别忘了是谁把我害成这样的!现在我好不容易等到一个想重现遗忘试验的人,你休想阻止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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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尘做梦没想到,齐心不愿意做的事,言希叶一口答应。
她能感觉到,不仅在齐心和言希叶的关系中,甚至在整个南庄里,言希叶都占着主导。齐心反对,但也毫无办法。得到言希叶应承的微尘便在南庄疗养院住下。
言希叶对她非常热情,详细地为她量身制定方案。
“言医生,你和齐医生不是夫妻吗?如果你帮我,他会不会生气?”
微尘的本意是为自己能遗忘痛苦的回忆,并不想言希叶和齐心为她的事情发生争执。
“他要生气就生气好了,”言希叶无所谓地耸耸肩膀,把手中的AR设备戴到微尘头上,“齐心这个人是好人,就是有些前怕狼后怕虎。其实以他的能力,自己再努力一把,在学术界一定会声名鹊起。可惜,他就是安于现状……蜗居在下谷镇这个鬼地方,一辈子难成大事。”
言希叶嫌弃的态度让微尘大感意外,她很难相信,言希叶和齐心如果生活理念不同,如何能走到一起做夫妻。
“我看得出,齐医生很爱你。”
“不能以我所爱的方式来爱我,就不是爱,而是自私。”
“言医生,你不爱齐心医生吗?”
言希叶冷漠地说道:“有时我觉得自己很爱他,像爱着可爱的孩子,伟大得能包容他所有的缺点。有时我又觉得我一点都不爱他,像带着一个长不大的孩子,永远生活在梦中。不能提供我想要的生活固然不是他的错,但是,我心里会不知不觉涌现出许多对他难以制止的怨恨。他却什么都不知道,无端承受我的怨恨和怒气。”
“或许过了一定时间的夫妻都如我们这样,一边爱着,一边又相互憎恨着。这样可以吗?紧不紧?”言希叶手没停地为微尘调整设备,说的爱情像说着另一个人的故事。
“可以。”微尘摇晃摇晃脑袋,头上的AR设备不紧不松刚刚好。
言希叶取下AR,“微尘,虽然你说你想得很清楚,也能接受遗忘记忆后带来的任何后果。但是我还是要再说一次。以我们现在的医疗和科技,记忆是不能真的被删除的。我们做的只是改变了大脑在提取它时的路径。简单的说,这是一种骗术。诱导我们的大脑欺骗我们自己。让我们产生遗忘的幻觉。”
“我会真的想不起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