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露露通过各种渠道,想联系上曾经在南庄治疗过的病人。大部分的病人听说她的来意不是委婉拒绝,就是断然否认自己有过心理疾患。

心理障碍患者的痛苦,常人难以想象。他们既受着心理的创伤,还要面对社会的不理解。

他们大部分人不愿承认也羞于承认自己的病。

好在程露露交游广阔,江大的同学网发挥了巨大作用。病人永远是要看病的。南庄取缔后,病人分散到临市或临县继续求医。多多少少总有一部分来到江城的各级医院,而江城医院的精神科就是江大基地。报上学籍,不是学弟、学妹,就是师哥,师姐。

老天果然疼憨人!

通过发动校友的游说,终于有一个病人同意和程露露谈一谈。关于南庄,关于南庄里神秘的生活。

“程医生,你——想问什么?”

来见程露露的是一位憔悴的中年妇女,她衣着朴质,面容比实际年龄苍老得多。她坐在工作室里,双手局促地捏转着茶杯。眼神不断瞟向她的女儿。

她的女儿小雨,二十三岁。此刻如像孩童在和小薇玩剪纸游戏。

校友电话中向程露露介绍过,小雨是因为高考失利后引发精神分裂。她的母亲朱慧女士曾陪伴她在南庄进行过半年的治疗。应该说对南庄的生活和治疗有一定的了解和发言权。

程露露轻咳一声,决定从小雨身上开始话题。

“朱阿姨,小雨病了有多长时间了?”

“唉,”朱慧把视线从女儿身上收回来,悲叹着说道:“我都不记得有多久。她病了以后,我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我的一天如同别人的一年……”

“我明白家庭中只要有这样一个病人,最辛苦的不是病人而是家属。日复一日,耗尽心力。”

“是……就是这样……”朱慧颤抖一下,低头啜泣起来。“这些年,我就想疯了一样。只要有人说哪里有好医生,可能治得好小雨,我连夜就去。只要能治好小雨的病,我就是倾家荡产,给他做牛做马都可以。”

“朱阿姨,您别哭。”程露露抽出面巾纸递给朱慧。

“谢谢。”

“阿姨,您还记得在南庄的事吗?”

朱慧的手顿了一下,马上点头,道:“知道。我和小雨在南庄生活了五个多月。”

“你能简单的说给我听听在里面的生活吗?”

“可以。”朱慧深吸口气,缓缓说道:“我也是听一个病友的介绍,说川城有一个疗养院,专门收治像小雨这样的病人。他们说效果不错,那谁谁谁家的孩子治好了,还回学校念书考了大学!我打听到地址,马上就带着小雨去到川城。”

程露露听得手心发麻,仿佛去看病的不是小雨,而是她一样。

“阿姨,您喝口水慢慢说。”

“好。”朱慧饮了口茶,润了润喉,“最开始接待我的是一个男医生,他姓齐,大家都叫他齐医生。他看了小雨的病历后,说他治不了,让我把小雨带回家。去正规的医院治疗。我一听他说不治就急了,跪在地上哭着求他。求他一定要救救我的女儿。也许我哭得太大,惊动了别人。有人喊来了齐医生的妻子——”

“是言希叶吗?”

“对。是的,就是言医生。”

“言师姐来了后又怎么样?”

“言医生看了小雨的病历后,觉得还是有希望吧。就把小雨留了下来。”

“齐医生没同意的事,言医生同意了?”

“是的。”朱慧点头。

“小雨的日常治疗归谁负责?”

“言医生。南庄里所有病人的治疗几乎都归她负责。”

“齐医生呢?他不管吗?”

“齐医生不是不管,而是管不了。他一般负责南庄的日常事务。或是带着病人散步、冥想。言医生是一个很厉害的医生。她治疗病人很有一套,小雨在她的治疗下,病情大有改善。差不多都快好了——”

“你知道她是用什么治疗方法治疗的小雨吗?”

“这怎么说呢……”朱慧眉心一簇,面色迟疑,肩膀往下缩去,“程医生,对我们这些家属来说,只要能治好病,医生用什么方法都可以……我也能接受。”

可见,南庄的极端治疗方法她是知道的,也默许。

“她是用电击吗?”程露露问。

朱慧讶异地说:“程医生,你知道啊!对,就是电击。言医生说电流很小,不伤人。我亲眼看见用电击治好了许多毒瘾患者,还有人送锦旗来呢!”

程露露心里无奈地叹息,病分各种,电击能治毒瘾,可不能治疗精神分裂啊!

程露露转换话题问道:“朱阿姨,你在南庄那么久。觉得言医生和齐医生的感情怎么样?”

“言医生和齐医生的感情?”朱慧不解地看着她。

“对。就是他们两夫妻——”

“两夫妻?”朱慧摇头,道:“不可能、不可能!言医生从没有说过齐医生是她丈夫。而且他们还经常吵架,言医生很讨厌齐医生的。她曾悄悄告诉我,她的男朋友在江城,是个很有名气的心理医生。他可厉害了,经常发表论文。言医生还说,她留在南庄是为了做科研。等科研做完,她就要回江城和男朋友结婚。”

听了她的话,程露露讶异地不能再讶异。

而且是越来越糊涂。

言希叶和齐心经常吵架,还另外有男朋友,她做科研,做完就要和男朋友结婚?

这乱得和八宝粥似的!

“程医生、程医生——”

“什么事,朱阿姨?”程露露从自己混乱的思维中挣脱出来。

“程医生,你的工作室有没有电击。”

程露露一愣,“朱阿姨,您是——”

“不瞒你说。我这次来,也是因为小阳医生向我介绍,你是言医生和齐医生的师妹,自己开心理工作室。我觉得吧,小雨在南庄的时候治疗效果不错——”

程露露恍然大悟她话里的意思,“对不起啊,朱阿姨。我这里没有电击疗法。因为按照规定,电击属于高危险的治疗方法。我的心理诊所不能使用。”

朱慧脸上现出失望之情,“我还以为你这里和南庄一样……”

“不一样、不一样的。”程露露笑得虚汗都要流下来。“阿姨,就如齐医生所说,小雨的病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真是要到大医院去正规治疗。”

朱慧望着远处的小雨,叹了口气,说道:“我何尝不知道。但大医院的医生都说,这个病不能根治。我做母亲的要的不是她一辈子的吃药维持,而是希望小雨能像正常人一样的好起来。”

所以哪怕是电击或是更极端的方法,她都能接受。因为有些痛是一时,有些痛是一世。

说着,朱慧的眼泪再一次地流下来。

中国有数不清的心理患者,发病的、没发病的、隐性的、显性的。多少人在求医路上苦苦挣扎,还有更多的人,把自己的病隐藏起来。伪装成一个健康人。

程露露对南庄的调查越深入,谜团越滚越大。

和朱慧的佐证一致,在南庄里真正起主导地位的是言希叶而不是齐心,齐心在南庄的地位很边缘,某些时候甚至虚化。

大家众口一词,言医生能力卓绝,专横霸道,说一不二。

这又让程露露不解,在学校里的时候,言师姐是大家公认的温婉美人。言不高声,几不动怒。

怎么到了南庄,一切都变了?

温婉变成了跋扈,深情变成背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