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是最好的魔法师,它让身体得到修复,也让大脑得到休息。

微尘再次醒来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午后。

朦胧的冬日天气永远是阴沉莫辨的,它让人有种幻觉,不看时间就分辨不出是上午还是下午。

从朦胧中醒来,她有片刻恍惚。

突然还以为自己在江城的千山湖,她生了病,莫缙云在身边照顾她……

她不动、不说地躺了好一会儿,周遭静得出奇。能感觉脑子中的记忆像潮水一样哗哗涌来。

千山湖之后,又发生了好多事情。

她叹息着想,莫缙云早已经是过去式了。

季微尘坐起来,嫩白的脚趾刚落在地板上。就听见一个声音,“你醒来了?”

她扭头,他正站在窗台前,朦胧的光晕在他的身后。

看不清他的脸,却有熟悉的感觉。

“洛……”

“睡醒了没有?”他收起书,缓缓走到她跟前。撩开她的额发,想从她的眼睛中发现一些端倪。

“你这一觉睡得真长。还记得做了什么梦吗?”他笑着问她,怕说得严重会吓坏她去。

他没有从她眼中发现端倪,她却在他的双目中看到担忧。

那种担忧,她不陌生。曾经有一段时间,当她噩梦连连不可自拔的时候。爷爷、微雨、微澜、玄墨的眼睛里每天都是这种光。

这次醒来和往昔大有不同,她还记得梦里面的情景。

漫天燃烧的雪火,落在皮肤上灼痛的伤口,心里交织的悔恨和难过以及她醒来后唤他的名字——洛阳。

“我……”她突然想问他,你是谁?是陆西法还是陈洛阳?

又觉得这样的问题太愚蠢,他怎么会是陈洛阳呢?问出来的傻问题只会图增他的担忧。

“微尘!”

她扬起明媚的笑,抱住他,说道:“我什么都不记得。”

微尘的话让过他舒了口气,曾经的爱情他很想让她想起,现在却很担心。

她的思想,她的头脑就像脱缰的野马,根本不受掌控。

————————

张水玲受伤的事情,宛如在沸腾的油锅里浇上一滴水,刹那间激地油花四溅。

各种流言嗖嗖地在九夷居内流传,桃色消息以光的速度传递着各种各样的版本。

张水玲受伤后,陆西法没有去医院看望过她。只吩咐农元照顾好她。

这也许是一种绝情,也可以理解为是一种慈悲。

农元在医院和山庄来往穿梭,两头传递消息。

张水玲的伤并无大碍,锁骨骨折,医生说可手术,也可静养。

陆西法的冷漠旁人不敢指摘,微尘倒为张特助伸张过几回正义。

“你应该去医院看看她,毕竟她是你的属下。”

陆西法坐在书桌前,不急不缓地翻着一本古籍,说道:“我在世界各地有三万六千零七十名员工。如果个个生病住院都要去看望的话,我就没法生活了。”

“但是,张特助她不同!”

季微尘也不懂自己为什么就脱口而出了这句话。

张水玲有什么不同,是名字、还是她特助身份?

他抬起头来,认真地看着她。自从车祸后,她就有些奇怪。情绪总有些无由的低落,在他面前却又强颜欢笑。

“微尘,你是不是对我和张特助的关系有所误会?”他小心询问。

她勉强笑笑,不否认地说出心里的疑问。

“陆西法,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种感觉。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张特助她是认得我的,而我也应该是认得她的。可是我就是一点都想不起来。她和我有什么关系、和你究竟又有什么关系?”

他拉过她的手,柔软的小手微微冰凉,放在粗糙地掌心不断揉搓,想把体温传递给她。

“张水玲的父母是我的邻居,也是我的恩师。在我生活最困顿、最无助的时候。张氏夫妻一直无私的帮助我。”

微尘的心缩了起来,果然是青梅竹马,患难之情。

“你们相爱过,是吗?”

他停了许久,舌头舔着干涩的唇。

“少年时代,我——我很仰慕水玲。”

“仰慕”一词用得真是贴切,恩师的女儿,宛如令狐冲和小师妹,不仅是爱慕还带着仰望,一开始就把自己降到尘埃。

她久久不语,他忙急躁解释:“微尘,那都是过去。现在我和她已经没有任何关系。”

“我知道。”她不忍看他着急,压下心中的不爽,搂着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在他耳边说道:“原来他们说的果是真的。张特助真是走的裙带关系进的陆氏,因为她是你的初恋。”

他的脸上升起一丝羞赧,“唉,你别笑我。我是喜欢过她,她却不喜欢我啊!”

“怎么会呢?”她惊讶地搂着他的脖子,“陆西法先生英俊潇洒,多金富有,张特助不知道多喜欢哩!”

他把头深深埋入她的肩窝,叹道:“水玲爱的是金钱、地位、和权力,唯独不爱我。从少年时代开始,她就把我当做她的备胎。我一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才认清这个事实,当时我觉得真是灰心极了,觉得世界一点都不公平。”

微尘心思一跳,“公平”这个词她最近常常听见。

张水玲提过,陆西法也在提。

“后来呢?”

“后来——”他笑了一下,“穷人的孩子唯一的路就是发狠努力念书,最好能出国留学。”

“你申请到了?”

“申请到了,美国耶鲁大学。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雅思考试可要了我亲命!”

微尘笑了,他现在说得轻松,当年一定一点都不轻松。

“早晓得陆家的人会来找我,我就不那么拼命。白白浪费了考雅思的钱和时间。”

“陆家人找到你的时候,你是不是像做梦一样?”她重重的在他脸上亲到。

“开始是不相信,相信了后就一直、一直像在云里面飘。天下掉下的大馅饼砸中了我,我很高兴。但又有谁能分享我的喜悦呢?大学后不久,妈妈就去世了,我身边一个分享喜悦的亲人都没有。走在大街上,张张都是陌生的脸。走着走着就哭起来,眼泪洒了一地,所有人都以为我是傻瓜。”

她紧紧抱住他,不知如何安慰。如果时间倒流,她一定要去抱住那个在路边哭泣的男孩,给他以爱和温柔。

“我要是张特助也会要想不通,自己原来扔掉的石头是颗钻石,怎么不扼腕叹息,想把它再捡回来?人人都说情人还是老的好。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她又回头追你,你就没有一丝动心?”

“我生命中只有一个女人是最特别,那就是你!我都这么说了,你还要试探我?”

“我哪里是试探?我是——”她戳着他的胸膛,泄气地说:“我是希望你不要后悔!”

没有陪伴过他的时光,是一段一段的艰辛和眼泪。她就像横空出世的无赖,收割了别人的果实,得到一个最好的他。

张水玲如何不憎恨她、不嫉妒她?

连她都要嫉妒自己得到他的宠爱。

“陆西法,永远不要离开我,发生任何事情都不要。”

“好。”他嗅着她秀发中的馨香,落下吻和承诺。

-----------------

茫茫细雪的日子,陆西法带领安安、微尘在僧侣的引导下完成了返乡重大内容——祭祖。

庄严肃穆的祠堂,缭缭升起的青烟,靡靡佛堂之音。搭建了现实世界和另一个世界的通道。

季微尘站在他的身边,站在属于他妻子的位置。

从此在家族的族谱之中,江城季氏微尘的名字庄严地和陆西法的连在一起,先于法律承认她的身份。

祭拜完成,象征着回乡之旅接近尾声。

张水玲这枝横生旁溢的枝节像庭前的白雪在阳光下消失得悄无声息。

听闻,她没有回美国公司,而是选择拿走一大笔钱。

这样也算另类的慈悲吧。人生多苦,能用金钱了断的东西,就不要牵扯感情。

次日,公务冗长一些,待陆西法处理完公务从书房出来。下楼时便只看见微澜带着安安在客厅中玩手机游戏,两个人玩得正是开心,在沙发上笑得前俯后仰。

“你姐姐呢?”他蹙眉问道。

“那不应该问你吗?你们日夜都在一起。”

陆西法走过去,抽掉微澜手里的手机。

“安安,上楼去。”

看他严肃的脸,安安应了一声,赶紧拿着玩具回房。

微澜忍不住嚷道:“小法哥哥——”

“你不知道这几天你姐姐总是失眠吗?”

“知道——”

“知道!”他拉高声音,“知道还不寸步不离地守着她?”

“她说要出去静静,不要我跟着!”

“你也不怕她出危险。”陆西法把手机砸到微澜身上。

微澜痛得跳起来,大叫:“大白天的一个大活人能出什么危险!你不要神经过敏,好不好!喂,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