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尘暗暗吃了一惊,身体硬得像一截木头。

“老……爷爷,你认识我?”

她的话让农老头也迷惑了,打量她半晌,“你是——微尘吧?”

“我是。”

“那就没错嘛。”农老头笑呵呵地走过来,摸着安安的头,“时间真快,一晃几年。你们的孩子都这么大了。三十年前的泽阳第一次来越郡的时候也是这么大。像安安一样,可见我们如何不老!”

提起陆泽阳,老头的话里充满了怅惘和惋惜之情。

微尘润了润唇,闹不懂老头是老糊涂说胡话还真有其事。

她以前来过这里吗?

她——

“妈妈,你快来看,看这照片里面的大船!”

微尘不及和农老多聊,即被安安拖拉着走到陈列室里。

头顶的灯光明亮柔和,光影照在墙上,陈年的照片更显得黄而旧,带着徐徐往昔的尊荣和旧梦。

季微尘被墙上的照片吸引住,黑白照片已经模糊,一个个黑马褂的男人白的脸,黑的衣,站在轮船旁摆出正经的姿势。

“……陆一博,开创修山洋行,开创先河,打败怡和洋行的茶叶大班F.P.Lachlan,将茶叶远销德意志。慧眼独具,看中麻绣生意,将麻绣推到法国……”

微尘觉得脑门一阵发紧,扶着墙壁才没滑倒下来。

“妈妈,妈妈,你怎么呢?”安安摇晃着她的手,不解地抬头仰起小脸。

微尘只感到背脊上凉飕飕的。

老天,这也太,太奇怪了!

《浮生若梦》里的情节居然,居然一百年前就存在于这陈列室里。

不是空穴来风的故事,更不是——

她身体麻麻的,眼睛贪婪地一遍一遍地读着照片下的文字。

——————

“姐姐,一大早你让我看什么?”

微澜打着哈欠被季微尘拖着来到陈列室。

“微澜!你快看!”

“干嘛啊!”

微澜眼窝子底下还黑青着一片呢,就被姐姐连拖带拽地拉到陈列室的橱窗前。

“你看——”微尘激动地指着照片下的小字,“看到没有!”

微澜的嘴唇嘀嘀念诵一遍,呵呵笑了两声。

“这可有意思?”

“哪里是有意思?”微尘不满地说:“我真是觉得这一切好诡异。太奇怪了——你不觉得吗?”

“一点点吧?”

面对微澜的马虎眼,微尘尖叫:“哪里是一点点!”

她感觉自己像在看恐怖片一样,突然自己就成了女主角。

太可怕了!

如果你幻想的一切一百年就真的出现过,你该怎么办?

是一笑了之,还是彻夜难眠?

“唉,你也别乱想了。”微澜安慰性地抱了抱姐姐,“太阳底下无新鲜事。巧合就巧合嘛,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微澜,我是不是……是不是以前来过这里?”微尘抚着额头,毛骨悚然,“可是我一点印象都没有,怎么都想不起来?”

“好了好了!”微澜忙阻止她继续胡思乱想,“别想了,别想了。想多了又该脑仁疼了!我昨晚也一夜没睡呢,正头昏脑胀。头正好痛、好痛、痛得像炸了一样。姐姐,你陪我去看医生吧!”

微澜的话成功转移了微尘的注意力。她马上从自己的事情上转到妹妹身上。

“你头疼得这么厉害?”她关心地说,“我陪你去看医生。”

“唉,我们先出去,这里空气不好。这么多一百年前的死人看着,我头昏。”

微澜抚着额头,赶紧把微尘带离陈列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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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不要紧,真不要找医生?”

“不用。我呼吸些新鲜空气就好。”

“你昨晚干什么,怎么又没睡好?是不是还在想鬼哥和谷自新的事?”

“姐姐,我能不想吗?”

爱情和面包,千古难题。

她一个二十出头,大学毕业,无多少人生经历和阅历的女孩能在这短短几天想得清楚?

“姐,我饿了。咱们下楼吃早饭去吧。”

“嗯。”微尘回头,安安依旧牵着她的手,农老头则不见踪影。

“姐姐,你还在看什么?”

微尘无奈一笑,“没什么,一个怪老头而已。”

他们三人来到餐厅,娇艳的鲜花已经全部撤下,桃红色的桌布也不见了,露出里面桃木色的桌面。

微尘在餐桌边坐定,佣人马上奉上精致小巧的糕点,长方形的原木桌子,银制的三层餐盘错落地摆着漂亮的点心。

西式早餐,微尘只取了片草莓蛋糕。

安安吃惯了西餐,她可是土生土长的中国胃,早上喜欢的就是汤汤水水的稀粥、油饼、面条。冷冰冰、甜津津的蛋糕真不太喜欢。

微澜没胃口,要了一杯黑咖啡。她饮了一口咖啡,左右环顾一下,慢悠悠地问道:”今天怎么不见张特助?”

微尘的手一抖,草莓蛋糕差点掉下来。她没有说话,继续吃着蛋糕。

“姐姐。”

“什么?”

“没什么。”微澜悠然地端着咖啡,年轻的眼睛似笑非笑。

“季微澜!”季微尘把手里的刀叉放下,正色说道:“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我绝对信得过陆西法,他和张特助是不会有什么的。比起张特助,我倒觉得你比她更可疑!”

“我哪里可疑?“微澜嘴里的咖啡都要喷出来。

“你——”微尘拿刀叉指着她说到,“鬼鬼祟祟,说话藏一半露一半。一遇到关键时刻就左顾言其他,还不可疑?”

“姐,你不会怀疑我和小法哥哥——”

“那还还不至于。”季微尘摸着自己的脸,甚为得意地说:“你没我生得美,也没我长得好看。陆西法没道理喜欢鱼目不要珍珠。”

季微澜望她一眼,笑了出来。

“确实是,确实是!我是鱼目,你是珍珠。”难得微尘幽默一回,她就勉为其难配合一下。

两姐妹暂时忘却陈列室的不快,愉快地吃着着早餐。

突然门外传来一声巨响,大得像是礼炮爆炸。

两人刚刚交换一个眼神,佣人中已经开始骚动。

“发生了什么事?”

有人不确定地说:“是……撞车了吗?”

“快去看看!”

窗外有人影匆匆跑过,农元的声音焦急地传来:“呀,是张特助的车!”

“人有没有受伤?”

微澜放下咖啡杯,朝门外偏偏头,露出白牙,“我要出去看看?”

“微澜!别去凑热闹。”

“我就喜欢看热闹!”

微澜不顾劝阻,离开餐桌,向着大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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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空阴蒙蒙的,要下不下的雨,盘在天空之中,把天都压低沉了。

大门外的马路上,白色的宝马直直撞在一棵百年古木上。车盖全翻了起来,车灯闪烁,鼓起的安全气囊后趴着一个人影。隐约可见是个女性。

“她只怕是想死吧?”微澜双手环胸,小声嘀咕。

大道通天,笔直的车道能直接撞到树上。

不是找死是什么?

“快,快把张特助抱出来!”农元在车外急吼吼地吩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打电话叫120啊!”

“是,是。”

人群间有些慌乱,好在训练有素,七手八脚把已昏迷的张水玲从驾驶室抱出来。

“张特助、张特助!”

张水玲紧闭着眼,一言不发,任谁呼喊都不回应。

微尘在她身上上下扫视一眼,并没有看见明显的外伤和伤口。

“农主管,张特助怎么呢?”微澜好奇地凑近了问:“她这是急急忙忙地要去哪啊?”

“去机场赶飞机。”

“她要去哪里?”

“回美国。”

农元苦着脸,忙着回答微澜的问题还要给张水玲掐人中,不停地在她耳边喊着:

“张特助、张水玲,你快醒醒!”

熟悉的三个字像热流激荡过微尘的脑袋,一刹那间,她几乎是被吓到。

“农主管,你刚才叫张特助什么?”她抓住农元的手问道。

微尘的反应把农元也吓了一跳,“就,就是张特助啊!”

“不对!她的名字——”

“张水玲!”

微尘感到脑子一阵发黑,无知觉地问道:“哪个水玲?水灵灵的水灵吗?”

“不是不是。”农元不耐烦地说:“是喝水的水,玲珑的玲。”

微尘的脑子乱了,刚才在陈列室里的恐怖感又回到心里。

明明熟悉的东西,明明应该记住的东西。

就是,就是——

一片雪白!

像她的房间,也像她走入过的内心深处,全部都是雪白,茫茫白雪……

救护车呼啸而来,医护工作者把张水玲抬到担架上,呼啸着往医院而去。

“散了吧,散了吧。大家回去!”农元像轰鸭子一样把围观的人驱散。

“姐姐,姐姐——”微澜拉了拉微尘的袖子。

她呆然地立着,“微澜,你刚才听见了吗,张特助的名字?”

微澜点点头。

张水灵、张水玲。

“微澜,你觉得这还是巧合吗?”

陈列室、张水玲还有她那些稀奇古怪的梦。

“姐,你不要想那么多啦!世界上同名同姓的人可多了,一两个重名的不奇怪!”

“我不信所有的一切都是巧合!”

“姐姐,你是不是想起什么?”微澜狐疑地打量她。

微尘拼命地想、努力地想,费劲心力和脑力。她想要凿开心灵上的梏檺和藩篱,穿越那片墙。

“陆先生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