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露露心理工作室
就像所有的河流最终都要归入大海,所有的故事都有一个结局一样。所有的治疗最后都有一个转归。
治疗成功,病人转归出院,治疗失败,病人死亡。
结果对于病人来说是重要的,但对一份病历和报告来说。结局不过是一个终结。
季微尘的心理治疗,随着她心病的好转,来到最终的收梢。
从哪开始,在哪结束。
一个完美的HappyEnd!
所以今天的治疗,大家都无比轻松,基本没有人把它当作一次治疗。
她们随意的说话,聊天,大笑。
季微尘对程露露的治疗室是无比熟悉的,断断续续来了半年,睡在这张柔软的治疗椅上的时间也不算短。
你看,知道她怕吹空调的冷风,护士小薇贴心地拿来一张珊瑚绒薄毯盖在她的小腹;熏香灯里燃的也是她喜欢的柑橘精油。
当淡淡的橘子香味飘散在空气之中时,就像谁的手在慢慢剥开橙红的橘子皮。刺激的香味激得鼻子一酸,让人直想打喷嚏。
“微尘、微尘,季微尘……”程露露把睡着的她推着摇醒。
微尘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忙又不好意思地捂嘴:“程医生……”
“你最近很累吗?五分钟的时间也能睡得这么熟?”
“呵呵,”微尘拉住身上薄毯,脸色窘红。
一男一女两个人的夜总有许多可做、可想、可干的事。
“你……最近睡得好吗?”程露露在她对面坐下,笑着问道:“还做噩梦吗?”
“没有。”微尘摇头,自从她和莫缙云分手后,噩梦就再没有光临。
“程医生,连你也知道我做噩梦的事情?”季微尘打了个哈欠,困顿地说:“程医生,你帮我分析分析。为什么我以前总梦见杀人,为什么我会找不到心里面的自己?”
程露露扬了扬眉,抽出文件夹里的报告书,手指在上面轻点着说道:“梦是潜意识的投影。微尘,因为你杀死的人就是你自己,你把自己都杀了。当然也就找不到心里面的你。”
季微尘脸色顿时比纸还白,结结巴巴地话都说不清楚。
“程医生,这,这……可能吗?”
“怎么不可能?”程露露微笑着说道:“但你别怕。世界上每天都有许多人在杀死自己。试问,有谁是真的能随心所欲的生活呢?每一个人从童年到成年,屈服于外界的压力下或多或少都要杀掉一些自己。只不过有些人杀得多,有些人杀得少。还有些人是把我杀得一点痘没有,都还不知道。”
“我也是这样吗?”季微尘问道。
“是。”程露露笃定地说:“你明明不爱莫缙云,却不得不违心地接受他的爱情。这本身就是违背了你的本心。你杀了心里真实的我,真实的我却在潜意识里对你进行了疯狂的反扑和报复。所以,你才会得心理疾病,所以,你才会怎么都接受不了莫缙云的靠近。你看,当你和他分开,你的心病自然就好了,噩梦也没有了。”
季微尘支着脑袋,听得十分专注,像小学生一样举手发言。
“程医生,程医生,那我将来还能找到心灵深处的'我'吗?”
“我想假以时日,应该是可以——”
“我今天就想在这里再试一试,你看可以吗?”
程露露面露难色,但想到陆西法给的房产,马上改换脸色,笑着说:“好……吧。”
她调响了一点轻音乐,是悠扬的钢琴声和着自然界的细细雨声。在这个夏季,更显得清凉而低婉。
季微尘慢慢闭上眼睛,随着她的声音起伏。
“……低头看着你的脚,脚底下有一条路。这条路是你来时的旧路,弯曲而又笔直,宽大而又窄小。你回头看,景色是不是很熟悉,因为从起点一直走过来,风景还是旧日的风景。现在我们要往回走,一步一步走到开始的地方……”
“往前、往前、一直往前。你会遇到许多人,都是你熟悉大。她从你身边走过,她看不见你,你却能看得见她……”
“微尘,你仔细看,她是谁?”
她是谁?
他是谁?
他们是谁?
她认得那些人,一张张熟悉的面孔在她眼前晃动,偏偏就是叫不出他们的名字。
微尘紧闭着眼睛,细密的汗珠从微尘的头上成串坠下。她的手不由自主捏紧身上的珊瑚绒毯子,呼吸短促到憋得满脸通红。
她的异常引起程露露的警觉。
“微尘?”程露露搁下录音笔,唤了一声。
面对她的呼唤,微尘毫无反应。相反她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几十秒后整个人在治疗椅上身体僵硬,强直发抖。
程露露忙站起来,使劲摇晃着她的肩膀,用力拍打她的脸颊,试图把她从幻梦中叫醒。
“季微尘、季微尘!”
“不!不!难——难——”季微尘僵直着,在梦魇中发出凄厉地尖叫。叫完之后,她又浑身痉挛,四肢拘成一团,嘴巴无意识地喃喃低语。
“……”
“季微尘,你说什么?什么!”
“……难……难……”
“什么难,什么难?”
程露露凑近她的嘴,渴望听得更清楚些。
“微尘,微尘!”
听到微尘尖叫声的陆西法不经敲门便冲了进来,他看见季微尘的样子,急得脸色都变了。
“她怎么呢,程医生?”
程露露脸色雪白,从事心理咨询这么久,她是第一次遇上这样的情况。有些蒙,有些慌张,有些不知所措。
无计可施之下,程露露冲动地从桌上的花瓶中倒出冷水扑在季微尘的脸上。
冰冷湿润的刺激,让梦呓中的她猛咪了一下眼睛。然后像像电击了一样清醒过来。
“我……我怎么呢?”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举起满是水珠的双手,错愕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吗?”
她已经忘记在催眠中发生的事情。
陆西法的脸色非常难看,他和程露露交换了一个眼神。
她现在的情况有点像“走火入魔”。
他们越不说话,微尘心里的不安越多。
“程医生,你快告诉我!”她求救般地看着程露露。
程露露安抚地说道:“没什么。就是在催眠过程中,你真的睡着了。叫也叫不醒,把我和陆先生吓坏了。”
程露露的解释牵强附会的很,季微尘怀疑地看着她,不太能信服。
“是吗?”
“是的,有些事实听起来像故事一样,但它确实是事实。”
程露露从容地笑着,把掉在地上的报告书重新塞回到抽屉里,说“我突然觉得这份报告还没尽善尽美,等我把它改好了,再交给你们,好不好?”
微尘点点头,身体虚软无力,努力几次也没成功站起来。
陆西法俯身将她拦腰抱起,附在她耳边,笑着说道:“想要我抱就明说。”
“谁要你抱了!”微尘一脸羞红,被他抱着步出诊室。
季微尘和陆西法走了,程露露则推了下午接下来所有的预约。
她重新拿出季微尘的报告书,审慎地一页一页翻着。
迷雾像黑夜一层一层包绕在她周围,和微尘的迷惑一样,她冥思苦想也得不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浮生若梦》到底是什么意思?
它对季微尘的意义是什么?
她的潜意识想透露出一些什么讯息?
程露露想得头痛欲裂也没有结果。
其实,她本已可以放下这一切,心安理得地接受陆西法的馈赠。
但她一搁下笔,莫缙云的声音就像鬼魅一样充斥在她脑海之中。
他仿佛就在她的耳边嘲笑:“露露,在我面前装专家呢?嗯,你那三脚猫的功夫我比谁都清楚。论文答辩要不是脱了裙子爬上郑教授的床,你只怕现在还没毕业吧。我早说了,别以为挂个牌看两个病人,就真以为自己是心理医生。你太嫩了!人心似海,你连皮毛都没摸到,你妄想给微尘做心理咨询,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
莫缙云,难道我永远都要被你看扁吗?
程露露不服气地拿起笔来,在纸上写下一个“难”字。
“难?难什么难呢?”她揉着眉心,把头搁在旋转椅被上,喃喃念道:“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