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里风轻云淡,穿蓝色细花裙子的女子席地坐在木廊上。她拖腮看着院子里的白沙红参,眼睛眯成一道西线。白色的脚踝边错落散放着许多页白色A4纸打印的文字。
她冥思苦想,这些落在白纸上的黑字真是从她嘴里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吗?
真不可思议,她一点印象都没有。
谁是康无忧、陈洛阳、谁又是张水灵、康无雪……
是记忆中真实的存在,还是臆想中的前世今生?
“微雨,你在看什么?”
季微雨把窗帘拉紧一些,回头冲陆西法微微一笑。
“我在看姐姐在院子里发呆。她的情绪看上去稳定多了。”
陆西法点头,佣人端上茶盏,上好的碧螺春,香气扑鼻。
“喝茶吧。”
“谢谢。”季微雨依依不舍离开窗边。
她走到桌边,漂亮的褐色木质条纹,配上青碧淡黄色的茶汤,典雅温馨。
“微雨,你信不信。至始至终,我爱过的女人只有你姐姐一个。”
面对他突如其来的表白,季微雨淡淡一笑,洁白的指尖捏揉着茶盏。
微澜已经把微尘完成的《浮生若梦》发给她看了,说实在话,小说中的陈洛阳可真不咋地。
大家心里有杆秤,都会想,微尘在催眠状态下的梦呓,是不可能说谎的吧?
为什么陈洛阳的投射是一个这么坏的呈现?
陆西法自己也很烦躁,他一直自认自己是个好人。没想到,在微尘心里,他会是个杀人放火的坏蛋。
“六年前的事情——我没有负你姐姐。我和张水玲也没有任何暧昧。”
“但张水玲喜欢你,不是吗?”微雨轻轻把茶盏放在白瓷托碟之上,“你和姐姐的过去,只要你们自己最懂。今天我是来接姐姐回家的。”
他脸上浮现一丝惊诧,深吸口气,努力让自己的情绪平复。
“微雨,我们都没办法控制另一个人的想法,对吗?我没办法控制你,同理,我也没办法控制水玲。只是,我恳请你信任我。”
“和莫缙云比起来,我自然是信任你的,陆西法。虽然在我心目中,你们都不是好人。”
他尴尬笑笑,端起茶润了润唇。
“如果你是个好人,五年前我姐姐也不会伤心欲绝从越郡回来。宁可将儿子都放弃。你世做了多伤害她的事。让她刻骨铭心到彻底把你遗忘?”
“对不起。”他低下头,眼睛望着茶汤。
“你的对不起,应该对我姐姐说。”微雨叹了口气,“希望今天我所做的一切是真的在帮助她,而不是将她推到另一个深渊。”
“微尘,你可以把五年前微尘从越郡回来后发生的事情给我说说吗?”
“可以,但是你不要指望从我这里得到太多的讯息。因为当时我刚刚从一场失恋中还没恢复过来,就匆匆忙忙进入一段婚姻,马上就是怀孕——生活是兵荒马乱,一片狼籍。只记得,姐姐从越郡返回江城后,意志很消沉。常常一直把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因为当时我们都以为——”
她看了陆西法一眼,继续说道:“当时姐姐非常痛苦,失去你又失去了安安。直到某一天,我和微澜发现她在房间里烧火。原来她是把关于越郡、西林和你的所有东西烧掉。电脑、手机,所有电子设备中的影像资料都删除掉了。我们当时都以为她只是失意后的过激举动,过一阵伤痛淡忘了就会没事。没多久,她说要出去旅行……说是去散心……她还说,她要去三个月或是半年,要我们不要担心。回来之后她就会变成从前的季微尘,她会得到彻底新生。”
“她是和莫缙云一起去的?”
“是。这也是我们后来才知道的。”微雨脸色沉沉,回忆那段往事对她也是煎熬。
“旅行回来以后……我发现,姐姐真的变了,她果然恢复到原来的状态。明亮开心,热爱生活,积极参加动保协会活动。那样的开心和平和满足不像是假的,更不是伪装。开始我们还很高兴,以为她是真的走了出来。随着时间推移,我们慢慢才发现,她有点不对劲……”
“她怎么不对劲?”
“发噩梦吧,开始也不是很频繁,在梦里面大叫、大哭。渐渐的她见人的时候会有退缩,害怕人群。还有——”
陆西法补充道:“还有是不能和男人亲密接触。”
“这是后来恶化的情况。但是疾病总是一步一步发展而来。都怪我,那段时间对她太忽略了。”微雨的眼睛颇有担忧地说:“最近我还发现,姐姐会不自觉的发生遗忘。比如说,她会遗忘晚上发的噩梦,也会遗忘冲突和争执。”
“是的。”陆西法捏着鼻根,叹道:“她不但不记得发噩梦的情景,还忘了记得我的事,还忘了在育婴室和人抢孩子。她什么都不记得,唉——”
“莫缙云呢?他不关心,还是一点不知道?”
“他什么都知道,就当作不知道而已!”
提起莫缙云的时候,微雨脸上浮现愤怒。
“他说这些都是车祸后的创伤后遗症,唯有时间能够慢慢愈合。谁也没有办法。”
陆西法气得发抖,忍不住说道:“微雨,你知道吗?我查过,微尘根本没有发生过车祸。她的头部也没有受过伤。所有的事情都是谎言,而唯一知道真相的就是莫缙云!”
微雨震惊地张了张嘴,瞬间又叹息着摇头。
“莫缙云就像给我姐姐灌了迷魂汤一样,他说什么,我姐姐都信。连我姐姐自己都说,她无法拒绝他,没办法在他面前说,不。她也许唯一能说不的就是,他在要——”
接下来的话,微雨说不出口了。
“这几年,姐姐表面看上去很幸福,可那幸福是建立在流沙之上,风一吹就会散。我们也都看见,她在钢丝上舞蹈,下面看的人都心惊胆战,只有她自己浑然不知。她迟早会要掉下来,这只是时间问题。”
微雨从口袋里掏出一个药瓶,递给陆西法。
“这是什么?”
“莫缙云拿给我的安眠药,你去化验一下吧。应该对我姐姐的病情有帮助。”
“谢谢。”
陆西法握着冰冷的药瓶,棕褐色的普通药瓶是医院内部流通的最常见的一款,瓶身上没有任何标识。打开白色的塑料盖,能闻到一股淡淡地药味,白色的糖衣药丸,肉眼是无法看出端倪来的。
“好了,我们也该走了。”微雨抚着裙子站起来。
“微雨,你还是不信任我?”
“不是。”她的神情疲倦地说:“你不要误会,是我姐姐和我妹妹总不能永远住在你这里吧。未来的路还很长,你总不希望现在就打草惊蛇,让莫缙云有了防备之心吧。我也劝你不要在我姐姐面前说莫缙云的坏话。这只会引起她的反感。”
“好。”
陆西法也站了起来,微雨心思缜密,他不得不佩服。
“微雨,你等一等。”
他想起了什么,出了房间很快又折回来,手里拿着一个信封。
“什么?”
微雨接过,抽出里面的照片。
她“噗嗤”笑了出来,笑中带泪,如钻石闪烁。
“希望这会对你有益处。”
她把照片塞回去,重新把信封递给他。
“陆西法,可以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他微笑着说:“我很高兴,你在困难时能想起我。”
季家的三姐妹婷婷而立,宛如三朵金花。她们站在眼前,盈盈而笑,便如人间最美的风景。
分别前,陆西法悄悄问微尘,“你怎得陈洛阳这个人怎么样?”
季微尘嘟起嘴巴,薄怒他也知晓她编造的可笑故事。
“就像你一样。”
“像我怎样?”
“就是不怎么样?”她咯咯笑着,走回妹妹们身边。
微雨和微澜笑着向他告别挥手,他点点头。
三人笑着携手而归,暂时忘却了烦恼和悲哀。徒让留下的他品尝怀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