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感觉吧。”莫笙箫拿起皮尺在手中摩挲:“他年纪轻轻,心性那么稳重,一点找不出破绽。要不是个圣人,就是个魔鬼,总不会是个凡人。”
“那他对我姐姐?”
“我只说他会是个人物,但没说他会是一个能够托付终身的人。”
莫笙箫的话音刚落,身后靠巷子的厨房传来“咕咚”一声,水壶砸在地上的脆响。
两人相视一下,出去。
莫笙箫的弟弟莫凌云正蹲在地上背对着她们收拾残破的瓷片。锐利的瓷片割破他的手指,他疼得一缩。
“凌云!我来帮你。”
“不用!”莫凌云大吼一声,捂着受伤的指头跑走。
“凌云!”
“无雪,莫追!”莫笙箫拉住无雪地手,摇了摇头,对无雪也是对莫凌云说道:“让他去吧。陷入爱情里的人就像陷于自己建造的心之迷宫,他们以为自己爱上的是恋人,其实大部分他们爱上的只是自己创造出的幻影。”
圣路易路上蝉鸣阵阵,高大的梧桐树叶被烈阳炙烤了一天。夕阳西下,它们无精打采的悬在枝头。
“洛阳,刚才真是对不起。念书的时候,莫凌云和我是校友。后来认识他的姐姐莫笙箫。莫姐姐衣裳做得好,一来二去我们就成了好朋友。她常常开玩笑说,如果我们将来找了男朋友一定带给她瞧瞧,她给我们把关。”
树影之下,他的脸斑驳不清,声音淡远地说:“我如果先成你的男朋友,估计就成不了你的丈夫。”
“为什么?”无忧问,“你为什么这么说?”
“因为我进那间服装店的时候,她弟弟看你的眼神颇惋惜,看我的眼神多愤怒。”
无忧会意回来,脸红如霞,急急辩解道:“你莫乱讲,我和莫凌云什么都没有!”
听她如是着急,他仍是一副淡笑,好像在说,我和你也并没有什么,你何必着急解释?
无忧热得一脑门子的汗,她不停拿手绢拭汗,一边看他,同样走在热天的大马路上,清爽干燥,一点汗珠都没有。
“刚才莫姐姐还夸你,将来会是个人物。”
这回,他真哈哈笑了起来。“莫老板,一定是搞错了。”
“怎么会呢?”无忧真心地说:“你不是把大华饭店的广告词都背下来了吗?”
陈洛阳轻轻说道:“那是因为我今日定了大华饭店的位置,想请你吃晚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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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里的浮光掠影是美的、灯光下的人如影是幻是美的、舞步里旋回扭转是美的,爱情里的暧昧更是美的。
康无忧的生命中没遇过像陈洛阳这样的男人,如此年轻,却事事周到。如此隐忍,却深藏不露。
他话不多,时常沉默。望着她的时候淡淡一笑,便如月投湖,动人心扉。
大华酒店顶楼的西餐是好的、咖啡是好的、无忧的心情亦是好的。
她的目光缱绻地绕着对面的男子,看他优雅地拿着餐刀,举起红酒杯时的从容。她好奇地问,你的西餐是和洋人学的吗?
“嗯,”他摇晃着杯中的红酒,“是和一个神父。在来华之前他是一个英国贵族。他教了我许多东西,不幸的是,我没有什么可回报他的。”
“你成为一个好人就是对他最大的回报。”
陈洛阳哈哈大笑起来,拿起酒杯和无忧地碰了一下,道:“你和他说的话一模一样。”
“是吗?”无忧脸庞红红地问。他的脸靠得那么近,近得只要稍稍一碰就会贴上。无忧整个人都僵硬着,动都不敢动。
“无忧,”他靠过来,手指撩起她耳边的头发,微笑地看着她的耳朵从粉红一路燃烧到深红,“你知不知道。你就像天堂里的小天使。不,你比那些天使更纯真、更可爱……“
无忧微颤着发抖,感到自己的身体像奶油快要化在高温里。
他的手指抬起她的下巴,魅惑的笑近在咫尺,无忧缓缓闭上眼睛。
吻如期而至,无忧颤栗着接受命运对她的安排。
这个叫陈洛阳的男孩,因为一场死亡来到她的面前。她对他的过去一无所知,却被深深吸引,不可自拔。天底下从没有一个人叫她如此痴醉。
无忧搂着他的脖子,娇羞地抱怨,他的唇冷得可怕,手指也很冷。
他抚着她樱花般的唇瓣,说:“我这么冷,是因为上帝想用你来温暖我。”
无忧羞怯而大胆地抱住他,紧紧的,想要像太阳一样温暖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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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鸣钟刚敲五点,微茫的晨光中陈洛阳换好衣服,穿好鞋子,悄悄从陈家后门溜出来。
晨光太早,街上行人稀少,三三两两出早点摊的人家在忙忙碌碌。他走到热气氤氲的馄饨摊前,点了一碗馄饨面。
他不紧不慢地吃着,并不着急。吃完之后,拿出一张大钞票放在摊位上。摊主摸摸索索翻找好一会儿才把零钱找齐。他好脾气地在一旁等着,片刻之后,身影一闪而过拐入枇杷巷。
胡同幽深,青石板路两边宅门紧闭,家家户户门前摆着花木扶苏。偶尔有家老太爷提笼架鸟出来去喝早茶。陈洛阳从他身边经过,径直走到巷子深处的公寓。
陈洛阳扣了两下门扉,即有人出来开门,他侧身进去。
“陈先生来了。”佣人把陈洛阳领了进去。
“啊,洛阳来了啊。”张妈穿着一套碧青色的缎面旗袍站在门厅,看见陈洛阳进来,脸上堆满了笑,老褶子脸涂脂抹粉。
“灵儿呢?”陈洛阳淡淡地问她。
“一大早在房间里读英文呢。”
“我去瞧瞧她。”
“好好好,她念叨好几天,总说你怎么还不来。她是——望——望穿,什么来着。我一下子不记得了。”
陈洛阳没等张妈说完,即离开了。
“Goodmorning,Goodafternoon,Goodevening.”
房间里,张水灵穿着白色丝质睡衣,正坐在圈椅上一手拿着英文书,一手转着自己腮边的头发。明知他进来,就是不抬脑袋。她本来清瘦,这几年像没长一样,依旧少女的模样,身体包在蓬松的睡衣像一株含羞草一样可怜。
"Goodmorning."
听见声音,张水灵把书“啪”地一声盖上,没好气地说道:“妈!妈!你快进来!”
“怎么呢?怎么呢?”张妈忙不迭地进来,不明就里地看着他们两人,“水灵儿,什么事啊?”
“稀客登门,你要中门大开、清扫石阶、焚香烹汤,怎么能这么随随便便就让陈先生登门入室。也不怕我们这寒戗的陋室站坏了陈先生的脚。”
张妈脸上青红难看,不作声。
陈洛阳知她生自己的气,好言语道:“妈妈待我挺热情,不热情的人是你。知我是客,也不起身迎一迎。你这么待人,公寓怎么留得住客人?”
这话一出,水灵顿时“哇”地哭出来,稀里哗啦吵吵骂骂,陈洛阳的脸色也是不好看。
张妈走过去拍着女儿的背,支支吾吾地说:“陈洛阳,你成了大老板,我也要讲你一句。上海滩上谁不知道,灵儿就做你一家的生意。离了你,她就是鱼离了水。你讲这样的话好意思吗?”
听了妈妈的话,张水灵哭得越发可怜,“妈妈,他是有了冰清玉洁的新婚妻子,就记得我这个从堂子里出来的女人!真要是如此,当初何必去捞我出来,不如让我死在里面算了!”
陈洛阳一听她说起混账话,抬脚即往门外走去,水灵儿一看他走,更是撒泼一样的大哭,又喊又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