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昭……

听到这个谥时,张安世讶然抬头,看向长跪于刘贺面前的霍光。

张安世真的没有想到,霍光会给刘弗陵这样好的谥。

——谥,行之迹也。

——谥之为言引也,引烈行之迹也。

——生有爵,则死有谥,言人行终始不能若一,故据其终始,后可知也。

——谥,明别善恶,所以劝人为善、戒人为恶也。

谥不是可以随便定的。

——孝,那是汉之传谥,每个皇帝都有,不过是为了表明敬祖之意,没有什么好说的。

——昭,这才是独属于刘弗陵的谥。

——昭,日明也。

——《诗.大雅.云汉》:“倬彼云汉,昭回于天。”

——《楚辞.大招》:“青春受谢,白日昭只。”

……

——“昭”字显然是褒意的……

——而且,还是相当不错的褒意……

……

——霍光居然应了?

张安世觉得十分神奇,几乎有些怀疑此时站在殿中的这位是不是霍光了。

不过,大典之上,张安世再奇怪也不会失仪的,因此,他只是看着霍光回到自己的席位,再拜之后起身而立。

因为位次的关系,霍光一直背对着张安世,自然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回应。

张安世还在思忖,太常已经再次跪而请言:“哭!”

紧跟着,大鸿胪传哭,十五举音,止哭。

止哭之后,太常按礼行遣奠,随后再次请哭止哭。

至此,皇帝与群臣各就其位,只等时间一到,就正式发引。

之前的仪式已经耗了不少时间,因此,众人并没有等太久,就听侍中传漏——昼漏上水。

治礼上前向皇帝请发,等皇帝说了“可”之后,先由御史大夫将车引转,随后,太常再次跪请皇帝:“请拜送。”

皇帝跪拜,载有大行皇帝之柩的车便缓缓启动。一时之间,陵前一片哀声。

此时,载着天子之柩的车前,马已经卸开,而是着白系参缪绋,长三十丈,大七寸为挽,由三百人分六行,执綍而行,一路上,还要不停唱叙哀之声,也就是挽歌。这些都是公卿子弟,皆素帻委貌冠,衣素裳,旁边还有校尉三百人,皆赤帻不冠,绛科单衣,持幢幡。其中,候司马丞为行首,皆衔枚。羽林孤儿、巴渝擢歌者六十人,为六列。铎司马八人,执铎先。

这时,大鸿胪设九宾,随立陵南羡门道东,面向北;宗室、诸侯、外戚在道西,北面东上;中二千石、二千石等在九宾之东,北面西上。皇帝白布幕素里,夹羡道东,西向如礼。容车幄坐羡道西,南向,等到车到了陵前,当坐,南向,中黄门尚衣奉衣就幄坐。

车少前,太祝进醴献如礼。这一次是丞相杨敞在大行皇帝的柩前跪前:“大驾请舍!”

随后,太史令自车南,北面读哀策,掌故在后,已哀哭。自然地,太常也再次跪请皇帝:“哭。”

大鸿胪也再次传哭如仪。

一片哀声,丞相再次跪请:“请就下位!”随后,东园武士将天子之柩奉下车。之后,丞相再次跪请:“请就下房。”之后便都导东园武士奉车入便房。

天子之柩被送入黄肠题腠的便房之中,随后,由御史大夫、太史令入便房奉谥策、哀策。

之后就是东园武士执事下明器。都是些制式的东西。

——筲八盛,容三升,黍一,稷一,麦一,粱一,稻一,麻一,菽一,小豆一。瓮三,容三升,醯一,醢一,屑一。黍饴。载以木桁,覆以疏布。甒二,容三升,醴一,酒一。载以木桁,覆以功布。瓦镫一。彤矢四,轩輖中,亦短韂。彤矢四,骨,短韂。彤弓一。潖八,牟八,豆八,笾八,形方酒壶八。盘匜一具。杖、几各一。盖一。钟十六,无虡。镈四,无虡。磬十六,无虡。埙一,箫四,笙一,箎一,柷一,敔一,瑟六,琴一,竽一,筑一,坎侯一。干、戈各一,笮一,甲一,冑一。挽车九乘,刍灵三十六匹。瓦醦二,瓦釜二,瓦甑一。瓦鼎十二,容五升。匏勺一,容一升。瓦案九。瓦大杯十六,容三升。瓦小杯二十,

容二升。瓦饭盘十。瓦酒樽二,容五斗。匏勺二,容一升。

祭服衣送皆毕,东园匠言:“可哭。”于是,在房中者皆哭。太常、大鸿胪在外亦请哭止哭如仪。之后,丞相在柩前奏请:“百官事毕,臣请罢。”从入房者皆再拜而出,各就其位。接下来就是皇帝埋赠了。

太常导皇帝就赠位。

丞相跪请:“请进赠。”

——赠也是有定制的。

——王珪长尺四寸,荐以紫巾,广袤各三寸,缇里,赤纁周缘;赠币,玄三纁二,各长尺二寸,广充幅。

皇帝进跪,临羡道房户,西向,手下赠,投鸿洞中,反复三次。由东园匠奉封入藏房中。

礼毕之后,太常跪请:“皇帝敬再拜,请哭。”大鸿胪传哭如仪。随后,太常仍旧跪着言道:“赠事毕。”

至此,方上之事全部结束,众人奉皇帝返回便殿,丞相至便殿,并骑皆从容车玉帐下。丞相在帐前跪:“请就幄。”导登。尚衣奉衣,以次奉器衣物,藏于便殿。太祝进醴献。

至此,葬仪便算告一段落了,从天子柩离开载车到这会儿,堪堪用漏十刻——这个时间也有要求的。

接下来,就是复土的事情了,却是不必皇帝与公卿百官在陵上继续守着了。众人也可以释服,改服大功的丧服了。

葬仪是没有未亡人什么事的,事实上,作为皇太后,兮君只需要表现足够的哀戚就可以了。

听着霍光读出的谥,看着棺椁进入羡道,最后进了黄肠题腠……再也看不到,兮君闭上眼,默默低下头。

——不是悲伤而是解脱释然。

——从四月癸未到今天,六月壬寅,整整四十六天……

再多的悲伤也差不多耗尽了……更何况……她又能有多少悲伤呢?

更重要的是……

——终于结束了……

四十六天里,兮君在最初的悲伤过去之后,再守在刘弗陵的旁边,她便开始为刘弗陵庆幸了。

——终于结束了……

——这位天子终于不必再想着过去,又担忧未来了……

……

——同样……她也不必担心了……

“太后……”倚华再次唤了一声。

皇太后也跟着上陵,但是,她没有下车,一直都坐白幕车衣的金根上,从菲薄的白纱中看出去。现在,皇帝与所有上陵的诸侯、百官开始离开了,她却没有半点反应。

倚华又唤了几声,但是,兮君仍然没反应,见兮君的神色实在难测,她犹豫了一下,便还是安静下来了。

向外看了一眼,见霍光的车只是停在东司马门不动,并没有亲自或遣人过来,倚华也就没有再说什么。

——她会开口,本来就是看到霍光同样没有离开,才有些担心的。

兮君的确没有听到倚华的话,好一会儿之后,她忽然开口:“可入羡道否?”

“太后?”车内只有倚华,她虽然明白兮君的意思,却仍然忍不住问了一声。

——皇太后想下羡道……入便房?

兮君没有转头,也没有再问,半晌,才睁开眼,叹息着吩咐:“还宫……”

——梓宫刚下,方中并不安全,因此,皇帝是不能下羡道的,只能鸿洞埋赠。

——既然皇帝不能下,皇太后自然也不能下的。

……

皇太后法驾从方上还宫,从未央东阙进宫时,倚华忽然问了一句:“陛下还何殿?”

——刘贺即位之后,兮君并没有搬出未央宫。

——长乐宫空置几十年了,就算一直也有人守护,但是,毕竟是没有主人,想要收拾出来,总是要时间的。

——而且,刘贺虽然有后宫,但是,并没有王后,也没有子女,虽然也来长安了,但是,一时之间,并没有谁可以成为椒房殿的新主人,因此,兮君并没有搬出椒房殿。

——不过,之前,刘弗陵的梓宫在未央前殿,兮君便一直在前殿守着,现在呢……

“去前殿……”

兮君忽然很想再看看那个空旷得让她害怕的大殿。

——虽然害怕,但是,待在那个地方,几乎算是这几年来,她在刘弗陵身边时最平静的日子了……

兮君苦笑了一下。

——再去看一看吧……

尽管回宫较迟,但是,兮君并不觉得前殿会有人。

——未央前殿本来就是遇上大典才会动用的。

——而且,虽然除了斩衰丧服,但是,自皇帝以降,公卿百官还要服大功十五日、小功十四日,纤七日,共计三十六日才能除服。

——这个时候,所有人,包括她,都应该守庐而居的……

正是因此,当所乘金根进了端门,听到越来越清晰的乐声时,兮君顿时瞪大眼睛。

“停!”

兮君不由喊了一声,犹疑不定地看向倚华:“长御可……闻……乐?”

倚华同样是惊疑不定,却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那乐声并不小,未央殿前又一片空旷,声音可以清晰地传出很远……

兮君骤然变了脸色。

——此时此刻,能在未央前殿作乐的,除了当今天子,还能有谁?!

“荒谬!”兮君扶轼而起,不敢置信地瞪向前方的大殿。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

“……大将军……”公孙遗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

——遇上这样的事情,实在太让人……不知所措了。

霍光扶着盖杠,看着远处巍然的大殿,微微眯眼:“召谒者令来见。”

——这个刘贺……

——居然会有这样的人……(未完待续。)(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