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因秦制,凡民二十傅籍,二十三为正,一岁以为卫士,二岁为材官、骑士。

无论是卫士还是材官、骑士,都是散在郡国服役的。

每年八月,太守、都尉、令长、丞尉会都试课殿最。水处为楼船,边郡太守各将万骑行障塞。

这种服役按照每人每三年休一年的原则进行,庶人要直至六十五岁才能免。

除此之外,汉制,天下人皆直戍边三日,不人自行,其行者不可往便还,因便往一岁一更。诸不行者出钱三百,入官以给戍者,是为过更——更有三品:每一月一更,谓之卒更。贫者欲得雇更钱,次直者出钱雇之,月二千,谓之践更。繇戍谓之过更也。

大汉京师无重兵,京师内外可拱卫帝居者,只有南北军以中尉缇骑、郎中令诸郎、城门校尉屯兵。其中北军属太尉,南军属卫尉。

元狩六年,孝武皇帝罢太尉,以大司马大将军领武事。之后,北军分八校尉,以中垒领之;中尉更为执金吾,而置三辅都尉属焉;郎中令为光禄勋,而置建章营骑属焉,后更名羽林骑,又将所从军死事者子孙,养羽林,教以五兵,号羽林孤儿。

那些经过两年以上训练的材官、骑士,才是汉军的主要兵力,不过,这些人平时全部都分散在各个郡国,只有有事时,天子以虎符与羽檄相召,各郡国的兵力才会调动,无符无诏是不能动的。

最初,汉制是以羽檄发材官、骑士,以备军旅——如高祖十一年,发上郡、北地、陇西车骑、巴蜀材官;吕后五年,发河东、上党骑屯北地——自孝文皇帝时,始以铜虎符代檄。当时各因其地,以中都官号将军将之——比如,孝文皇皇帝十四年,以昌侯卢卿为上郡将军,甯侯魏脩为北地将军,隆虑侯周灶为陇西将军——这种将军,皆是事已则罢。

燕王手中的这只错金铜虎符,便是元狩六年,孝武皇帝庙立封建三子时,与诸侯王的金玺盩绶一起赐下的。

刘旦将虎符轻轻地放在漆几上,又解下腰间的鞶囊,取出囊中的黄金玺,放到铜虎符的旁边。

盯着二者看了好一会儿,刘旦闭上眼睛,又睁开,伸手细细地抚摸了一遍虎符与金玺,良久才收回手,左右看了看,最后抬手指向离自己的最近的医工长:“寡人之玺与符皆属君,事后……为寡人上于县官!”

“大王!”医工长惶然叩首。

燕王后忍不住背过脸去,掩面低泣。

刘贤是少子,平素便盛气凌人,此时再也忍耐不住,猛然跪倒在父亲身边,叩首道:“大王,小儿老虏欺人至此,大王岂可如其之愿也?”

这句话说得悲愤非常,刘建也不由怦然心动,抬头看向自己的父亲。

刘旦伸出手,轻轻摩挲少子的头,又抬头看了一眼长子,见刘建也是一脸期待,不由苦笑道:“建再读一遍此诏。”

刘建犹疑不定,却还是依言低头,重读了一遍手中的诏书。

这一次,他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却在看到一半时,脸色大变。

“阿翁!”刘建失声惊呼。

刘旦苦笑:“看懂了?”

刘建艰难地点头,随即愤然摇头:“此乃诬罪!”

刘旦轻笑:“非也。”

“阿翁?!”刘建不由瞪大了眼睛,语气中满是不敢置信的惊讶。

刘旦挑眉,却是长吁了一口气:“……今王骨肉至亲,敌吾一体,乃与他姓异族谋害社稷……”

轻声念了一句敕书中原文,刘旦笑得凄凉无比:“……他姓异族……”

“霍!子!孟!”刘旦深吸了一口气,“好!”

父子俩这番对话说出来,殿中陡然一静。

燕相只觉得背后的冷汗瞬间浸透了几重锦衣,他几乎颤栗着开口:“大王……”

“卿不必多问矣……”刘旦摆手,“寡人败矣!”

殿中诸人看着一脸肃穆的大王,再想着诏中的深意与刘旦的默认……所有人都失声了。

刘旦站起身,向殿中所坐的燕臣,长揖相谢:“奉事不谨,死矣。”

直到刘旦开口,燕相以降,殿中群臣才恍然回神,连忙长跪伏首,却无人说话,殿中仍然是一片寂静。

此时此刻,不仅是燕国群臣,殿中,上至王后、太子,下至宦者、宫人,谁也说不出一个字来劝慰了。

——今王骨肉至亲,敌吾一体,乃与他姓异族谋害社稷,亲其所疏,疏其所亲,有逆悖之心,无忠爱之义。

就发刘建之前所言——诛心之言莫过于此!

——最重要的是,这不是捏造的罪名!

跪在刘旦身边的刘贤只觉得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光了,他无力再继续跪着,颓然坐下,随即伏首在地,脑海中只剩下一句话反复出现。

——如使古人有知,当何面目复奉齐酎见高祖之庙乎!

——他的父亲与异族勾结了!

……

刘旦重新直起腰,目光投向始终沉默的汉使。

面对这位诸侯王的注视,年轻的汉使有些紧张了,他紧紧攥住手中的汉节,努力维持汉使应有的风度。

——此时,他哪怕只是庶人,既然手持汉节,代表的便是大汉!

似乎是满意了使者的反应,刘旦微微勾起唇角,十分平静地说:“寡人有一言,望使者转告大司马大将军。”

汉使有些惊讶,却仍然点头:“仆敬听大王之言。”

刘旦点了点头,随即便收敛了唇角那点若有似无的笑容,看着汉使,道:“既为汉臣,寡人服罪。寡人败矣,非畏大将军,亦非大将军之功!”

汉使不太明白这位诸侯王的意思,然而还是点了点头,将刘旦的话重复了一遍。

听汉使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之后,刘旦便不再看他了。

转过身,扶起王后,刘旦十分郑重也十分平静地道:“此生得君为適,寡人之幸。”

燕王后的面容上犹带泪水,然而,听到刘旦此语,她仍然努力地露出一抹笑容,随即深深低头,虔诚地言道:“大王先行,望稍待,妾定不令大王久候。”

“不必。”刘旦抬手按住王后的双唇,“寡人罪无可赦,君与诸子未必无赦。”

刘旦笑了笑:“霍子孟秉政,毕竟非君,对宗室当有宽赦之举,以显其忠。”

燕王后轻轻拉下夫君的手,以双手覆住,低声道:“赦与否,于妾皆无差矣。诸子皆已冠,无须妾忧。况大王前已许妾相随。”

刘旦欲言又止,终究说不出什么劝止之言来。

握了握王后的手,刘旦看向殿中的姬妾,对她们道:“虽有前言,尔等亦不必勉强。”

听到此言,诸姬妾的神色不一,有一些明显是松了一口气,有一些显出茫然犹豫之色,还有一些则是当即失声痛哭。

华容夫人叩首而言:“大王何出此言,可随大王而去,妾之幸哉!”

刘旦笑了笑,点了点头,却没有说什么。

又过了一会儿,刘旦缓缓地松开了王后的手,转头看向汉使,随即笑了:“寡人予使者方便。”

汉使一愣,觉得这位诸侯王的话总是难解。

然而,刘旦紧接着的动作便让这位年轻使者大惊失色。

“大王!”汉使不由惊呼。

“大王!”殿中诸人同样惊呼。

刘贤离刘旦最近,刚要起身就被刘庆一把抱住。

“放开我!”

刘贤猛烈地挣扎,差一点儿就要挣开的时候,刘建也冲了过来,挡在他面前,一把拦住他,刘庆随即又抱紧了他。

“放开我!”刘贤双目尽赤,冲着两位兄大吼。

“闭嘴!”刘建同样红着眼大吼。

刘建毕竟是长兄,是太子,多年的积威让刘贤不由就噤声不语了。

双手狠狠地攥紧少弟的双臂,刘建闭上眼,闷声而言:“那是阿翁的决定!”

“不!”刘贤大喊着痛哭,却没有再用力挣开两位兄长的手。

刘庆慢慢松开一只手,抬起,挡在刘贤的眼前,自己也闭上眼睛:“不要看!”

——他们的父亲选择了最痛苦的方式。

——自绞!

刘旦是用自己长二丈一尺的盩绶自绞的。

随后是燕王后。

在解开刘旦颈上缠绕的盩绶之后,燕王后细心地给自己的夫君整理了妆容,甚至将盩绶的每一采都捋平了,让佩绶服贴地摊在衣裳上。

刘建与几个弟弟跪在床前,低头痛苦,当宫人的惊呼声响起时,刘建才发现母亲的脸色已经一片铁青了。

——是毒。

“阿母!”刘建慌张地扑到母亲面前。

他没有想到母亲会这么快就追随父亲而去。

燕王后想微笑,想安抚儿子,但是,已经无能为力了。

她是妇人,不懂利害,但是,她是母亲,她本能地知道,该如何做才能保护自己的孩子。

“……活……下……去……”三个字说完,燕王后的唇角便缓缓流下一抹血渍。

——燕国流的血越多,她的孩子便应该越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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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凤元年十年,燕王刘旦自杀,后夫人随旦自杀者二十余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