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女随保母离开,上官桀的怒意也消了不少,示意儿子坐下,无奈地问道:“疼吗?你究竟打的什么主意?”

上官安这才呲着牙,在几侧坐下,难过地抱怨:“阿翁,你打得真狠!”

“你再不说清楚,我把你拎到家庙去打!”上官桀眼一翻,恶狠狠地教训儿子。

上官安哪里听不出自己父亲的真实意思,自然是毫无惧意,不过,那一巴掌也着实凶狠,让他连笑都觉得痛,只能捂着脸对父亲解释:“大将军那样说了,我们才好说服长主与县官!”

“说服长主与县官?”上官桀根本不接受这个解释,“那根本没必要你如此多事!”

捂着轻触便生疼的脸颊,上官安知道自己的脸恐怕已经肿了,但是,他还是将手紧紧地贴在明显发烫的脸颊上,垂下眼帘,轻声道:“仅是入宫自然不需要!”

上官桀一愣,就见自己的儿子抬眼望着自己,满眼困惑:“难道父亲只是要兮君入宫就满意了?”

上官安用力摇头,不顾脸上的疼痛,冷笑一声,郑重宣告:“阿翁,我的女儿要么不入宫,要么……就必须作皇后!”

——他的女儿才五岁……

——即使是不得不用她为筹码,他也必要给她最好的地位!

上官桀没料到他会这样说,刚回神便再次陷入怔忡,良久才满身疲惫地摆手道:“为何?”

上官安放下手,挺直腰身端坐,恭敬却也极坚持:“无论如何,只要送兮君入宫,我们与霍家便必生嫌隙。大将军不是仁慈恕尔之辈,不可能坐视我们离心之举而无所作为。”

看着自己的父亲,上官踌躇了一下,还是将心里的话全部说出:“我们付出了那么多,难道真的只是为了保住今上的帝位?”

“唯有椒房后位之重,方能抵得上我们所冒的风险!”

“阿翁,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退路!”

上官桀怔怔地看着儿子,似乎忽然不认识这个儿子了。

“阿翁……”上官安被他看得心中不由惴惴。

上官桀终于开口:“你既然有心,便照你的意思做吧。”

这般痛快却让上官安愣住了。

上官桀不由失笑:“本以为你终于成人了,怎么还是这样?”

“阿翁的意思是……?”上官安想笑,却因为扯动伤口而倒吸了一口冷气。

“我的意思?”上官桀轻笑,“……的确……也只有皇后的副笄六珈才配得上我的孙女!”

——他也是春秋正富之时便得天子青眼,而立之年位列九卿,官爵犹在霍光之上,他的孙女就拿不得皇后玺绶吗?

轻拍了一下手,上官桀很认真地考虑:“若是那样,倒是可以让霍子孟来为外孙女加笄赐字。”

上官安愕然,随即抬手捂住红肿的脸颊,心中充满不祥的预感。

“好了!”拍了拍儿子的肩,上官桀笑眯眯地问儿子,“是否已有定计?”

上官安放下手:“我想……还是通过丁外人。”

上官桀示意儿子说下去。

“让长主与县官知道,大将军忠于汉室却未必忠于今上,想对抗兵权在手的大将军,他们必须依靠我们!”上官安的脸上显出一丝狠厉。

上官桀的手臂搁在凭几上,淡淡地反问:“他们会相信?”

一直以来,霍光都恪守君臣之礼,对天子都十分恭敬,从无僭越之举,去年还简拔了刘姓宗室入朝为官,其中楚元王孙刘辟强更是以光禄大夫守长乐卫尉之职,不可谓无实权。

——长公主一介女流,县官不过黄口小儿,岂会怀疑他?

上官桀有些吃不准了。

“大司马大将军……阿翁说过,遗诏的确是先帝之意,那么,先帝将举国兵权交给他,用意为何?”上官安耸了耸肩,“县官可能想不到,经历过卫氏鼎盛之期的长公主会想不到?”

——不可能的。

——即使是现在,提到大将军,朝中公卿百官首先想到的也不是霍光!

有时候深思一下,上官安便会很怀疑,若是先帝驾崩迟个五年,刘弗陵还能不能坐在九五之位。

——大司马大将军、车骑将军……

——那位天子临死惦念的究竟是什么啊!

上官桀没有回答儿子显然不需要回答的问题,而静静地思索了好一会儿,上官安等了一会儿,见父亲还在思忖,便悄悄示意外间服侍的奴婢去给自己取药,那个婢女却是战战兢兢地对少主人摇头,让上官安一阵皱眉。

“胡闹!”上官桀思忖完便看到这一幕,立时便拧眉训斥,“议事的时候,伺候的人能随便出入吗?”

上官安吓了一跳,立即长跪请罪:“臣疏忽了!”

“你这性子若再不改,日后出事便出在这上面!”上官桀毫不留情地教训。

一番教训,见儿子低头受教,上官桀便是摆手让他退下:“今日,孙儿孙女归家,我便不罚你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

丁外人知道上官安前日将儿女从外家接了回去,因此,接到上官安的邀请时,他着实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对前来送名谒的苍头道:“转告羽林令,我定然按约前往。”

说了按约前往,谁料当天哺时,鄂邑长公主派人召见他,他只能送信给上官安将当天晚上的见面改到次日。

第二天,丁外人从承光宫直接去了上林苑的平乐馆,与往常一样,上官安早已各了珍肴酒酪在等候了。

丁外人看了一眼只着皂衣的上官安,没有入席,而是从置于熊足承旋之上的鎏金酒尊中酌了一勺颜色清淳的醖酒,倒入漆卮中,随即持卮走到上官安的案前,恭恭敬敬地举卮敬酒“公子相邀必是有所教,先敬公子,仆方敢入席。”

上官安挑眉看了丁外人一会儿,便伸手接过漆卮,一饮而尽,却没有将漆卮奉还,而随手搁到一边,笑道:“丁君从宫中来,醖酒虽好,却不宜饮,先进热汤吧!”随即伸手示意他到对面的案前入席。

一碗葵汤用完,丁外人刚想开口,便听上官安淡然询问:“长主有意以周阳氏主椒房?”

丁外人没料到上官安如此直接,但是,这种坦然的询问却让他心里异常熨贴,因此,他很随意地一边举箸一边回答:“周阳氏有此意,长主尚未应承。”

看到丁外人的举动,上官安的眉头稍皱即展,没等他抬头便再次询问:“丁君觉得周阳氏女为后于君何益?”

丁外人挟了黄卷(即豆芽)的竹箸顿时停在半空中,他自己抬头看向上官安,见对方一脸平静地望着自己,不由苦笑,再见黄卷已掉在案上,便缓缓将竹箸放下:“周阳氏本是长主夫家,与仆能有何益。”

“既然如此,君为何不取有益于己者助之?”上官安眨了眨眼,一脸不解地反问。

丁外人轻笑:“有益于我?霍家女还是尊家女?”

上官安随意地摆手:“大将军主政,岂在意椒房之位?若是霍家女有意椒房,周阳氏何敢起意?”

丁外人点头,直截了当地问他:“尊家女公子容貌必无可忧,可是,我如何劝长主以其为后?”

上官安微笑,自酌了一勺酒,饮尽后才抬头回答:“金家无女可致,大将军不言致上,桑氏女有疾,先帝遗诏辅政天子的四大臣都不与上结姻,天下人如何想?”

丁外人沉吟不语。

“长主没想过,大将军为何不将幼女致上?”上官安淡淡地加了一句。

丁外人恍然颌首:“公子所言甚是。”却再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他。

上官安了然地微笑:“息女诚因长主得入为后,以臣父子在朝而有椒房之重,成之在于足下。足下何忧不封侯乎?”

丁外人欣喜若狂,却听上官安又加了一句:“汉家故事,以列侯尚主。”

“公子信诺,仆必不遗余力!”丁外人断然应诺。

*****

骀荡宫中,刘弗陵静静地听着鄂邑长公主为自己分析,直到她说完期待地望着自己,才侧着头反问皇姊:“大将军无意致女,左将军女孙在列,朕还能选旁人吗?”

鄂邑长公主顿时语塞。

“况且,募民徙云陵,左将军居首功,朕岂能无视?”

——霍光对云陵规制多有黜限,起园庙后,一直不肯募民徙陵,以聚邑,前些日子大朝议,上官桀忽然提起此事,公议之下,霍光才没有固执己见,让御史制诏用玺。

“那么,就诏左将军女孙入宫为少使?”鄂邑长公主询问天子的意思。

少使,后宫女爵第十等,天子纳女多首赐此爵,与一般采选入宫的良家子只为家人子备选不同。

刘弗陵支颐轻笑:“既然要立后,不如直接以婕妤宣下,皇姊以为如何?”

鄂邑长公主一愣,回过神想反对这种违背惯例的作法,却找到任何理由。

——反正是要做皇后的,何必再坚持那些规矩?

“陛下所言甚是。”鄂邑长公主轻声叹息,看着一直微笑的幼弟,不由一阵心疼。

“陛下,我在博陆侯家见过此女……”她想告诉他,这个选择并不坏,但是,她贵为天子的弟弟微笑着打断了她的话:

“容貌清雅端正。赏对我形容过。”刘弗陵的声音很轻,嘴边始终带着一丝笑意,黑眸闪亮,却让鄂邑长公主无法面对。

“听赏说,她的品性温柔娴静,的确是皇后的最好人选。”刘弗陵轻声笑言,却不知究竟是对谁说的。

(泪~~俺终于把字数提高一千了!仰天长笑,终于进入三人世界了!弗陵一脚踹飞无良作者:建章宫是二人世界!飞向遥远星空的作者疾呼:“要粉红票~~!”)(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