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男人走了。

干净利落,没有任何多余言语。

乔珊荃颓然坐在床沿,指尖拂过沾上他气息的另半边床面,肌肤传来轻微刺痛,她收回发抖的手,含住隐隐作痛的食指,难过地闭上眼。

她第一次觉得住了好几年的公寓空荡荡的,没有一丝儿人气。

真奇怪,她早早离家在外闯荡,从英国到法国,再到美国,陌生的国家,陌生的语言,陌生的风景。她早已习惯放逐自我灵魂,独自一人背负倔强的高傲面具,高高仰起头,独自生活,独自精彩。

直到现在她才发现自己寂寞得如此可悲。

混了这么多年,混到如今境地,也是她咎由自取吧。

勾起唇,挡住眼睛无声地笑。

渐渐笑出了声。

笑声回荡在无人的空房间。

接到埃蒙的电话,乔珊荃收拾好心情赶过去。

“怎么,有什么消息?等等,先告诉我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

靠在座椅里,埃蒙失笑:“很久没看到你这么紧张的样子了。上一次,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还是你刚到纽约,准备应聘《名利场》编辑的时候。”

眼神柔和下来,乔珊荃同样想起了旧事,她抿唇浅笑:“是啊,一晃眼都这么多年过去了。那时候你还是刚出校门的毛头小子,办砸了案子又淋雨,端着咖啡不知所措,站在屋檐下等出租车。最后我们拼了同一部车,缘分真是奇妙,谁能想得到,那个时候落魄的我们,会是今天的样子?”

“我一直都相信,你有化腐朽为神奇的魔力,让每个遇到你的人都变得更好。乔琪,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你先听哪个?”

“当然是坏消息。”呷了口咖啡,乔珊荃轻蹙眉,调整好心情等待糟糕的答案。

“坏消息就是……我们猜对了,aj集团狮子大开口,要求你赔付合同上所规定的全额违约金。”

早已有所准备,乔珊荃并不感到意外,她嘲笑地哼了声:“好消息呢?”

“好消息就是,我帮你抓住了合约里的一个大漏洞,运用得当的话,违约金至少能少三分之一。”埃蒙笑容满面。

“干得漂亮,不愧是坐头号交椅的金牌律师。”

两人开心地击掌庆贺。

“不过就算少了三分之一,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垂眼轻叹,乔珊荃眼底染上忧色。

埃蒙摆弄着钢笔,踌躇了一下,告诫她:“我建议你尽快和aj集团达成一致,和平解决。不然aj集团大可以一直死咬着不松口,对你不利。”

她当然明白个中道理。

现在是她着急解除合约,对aj集团而言,没有任何损失,拖延下去,他们甚至可以反咬一口,认定她在职期间玩忽职守,没有履行合约规定的义务,趁机敲诈更多违约金。此外,官司时间拖得越长,消息传出去,对她个人形象和名誉会造成无形损害。

届时,她将更难争取到投资商的支持,创立个人品牌的计划恐怕会举步维艰。

当务之急是提前准备好足够的违约金。乔珊荃走出银行大门,这是她再次被婉拒,她难掩失望之色。她所住的公寓是一套产权并不明晰的二手房,直接同房东签了三年合约。无法当做个人不动产作为抵押向银行借款。

她东拼西凑变卖了手头的股票,加上几年攒下的积蓄,还差一百多万。

这个数字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

翻开手机通讯录,乔珊荃悲哀地发现,自己的朋友真是少得可怜。在这种紧要关头,能掏钱帮助她的,更是寥寥无几。

一辆阿斯顿·马丁减速靠边行驶,班·罗伯特探出头叫住她。

“乔琪,又见面了,你去哪里,我载你一程。”

“你还跟肖恩有联系吗?”班·罗伯特把着方向盘,侧头问她。

与他目光通过后视镜撞在一起,乔珊荃唇边泛起一抹意味不明的笑。

“这个答案你不应该问我,而是该问肖恩。毕竟你们关系‘匪浅’。”

脸上闪过一抹尴尬,班轻声道:“那个晚上过后,我和他再没有任何往来。”

“你对我解释这些是为了什么,嗯?”

班愣了下,笑着摇头:“是啊,为什么呢,我也不明白,就是想朝你解释……我和肖恩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样。你明白的,乔琪,有时候只是追求刺激……”

强行打断他,乔珊荃并不打算给他做深情剖白的机会:“够了,班·罗伯特。我只想问你一个问题,请你诚实的回答我。”

“好,你问,我什么都告诉你。”

“你有没有爱过我,我说的是那种……遇到对的人,独一无二的感情。”

班·罗伯特陷入长久的沉默。

支着头望向窗外经过的街景,倒影映出她脸上苍白的笑容。

“你看,连你也给不了我答案,又怎么能说服你自己去相信,我和你之间还有未完结的故事,可以重新上演第二季?”

“乔琪,你应该明白,像我这样的人,不允许放纵自己,耽于所谓一生一世的狂热情感,即使那是被无数人赞颂的爱情。我原本以为,你和我是同一种人。”

“你说得没错,原先,我也那样以为。”声音低下去,乔珊荃不欲多谈。

如果没有遇到过对的人,又如何知道曾停留的都是错误的风景?

所谓性|冷淡,只是身体比心更忠实罢了。

如果她也能忠实面对自己就好了。

乔珊荃自嘲地想,她随口问起班·罗伯特一些投资动向。得知她有意接触一些其他国家的投资商人,班表现得很积极,他满口答应会为乔珊荃留意并引荐。

绕开了敏感的话题,两个人渐渐找回了某种默契。

一路相谈甚欢。

“明天下午,我正好要跟一位来自瑞典的朋友见面,他喜爱收集上好的纯种马,到时候你可以试着从马术找到共同话题。”

将乔珊荃送到熟悉的街区,班下车为她打开车门,亲昵地贴着脸颊同她道别,顺便定下次日见面的时间。

乔珊荃往后退了半步,避开过分亲昵的贴面礼,她抬手虚抱了一下他肩:“谢谢你,班,我想我们应该能成为不错的朋友。”

蓝灰色眼睛闪烁了下,班·罗伯特笑着耸了耸肩:“我可不这样想,乔琪,你要知道,我提供的帮助都不是无偿的,毕竟我继承了父亲的某些品质。已经很晚了,上去吧,我在这里看着你离开。”

装作没听明白他隐含的语意,乔珊荃搭乘电梯上楼。

电梯门刚开,一道人影扑过来,紧紧搂住她腿大叫:“乔琪!”

声音无限委屈。

乔珊荃惊讶低头,映入眼帘是胡安漂亮粉嫩的脸蛋。

“胡安,我的宝贝儿,你怎么来了?”她扔下皮包,蹲下去用力抱紧他软软小小的身子。

埋头在她脖颈拱来拱去,胡安眼泪涟涟:“乔琪,你是不是不要我了,也不要爹地了?”

一句话把乔珊荃说得眼眶红了。

她忍着流泪的冲动,亲了亲他发顶:“怎么会呢,胡安又漂亮又体贴,乔琪怎么舍得不要你,嗯?快别哭了,见到我不是应该要开心吗?来,笑一笑。”

用力抱住她脖子,胡安放声大哭起来。

“呜呜……你不见了,爹地好可怕,谁都不理,大声骂人……我好害怕,乔琪……我们说好了要一起搭乐高积木,要一起种花,捉小虫喂鸡宝宝……乔琪,你连再见都没有跟我说……”

抱着胡安,又是拍抚又是诓哄,乔珊荃急的出了一脑门汗,好不容易才哄得他止了哭声。

小家伙趴在她胸前抽抽噎噎,不肯撒手。

松了口气,乔珊荃有些不敢看他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太清澈,太明亮,让她苦苦维持的倔强和谎言,轻易被击碎。

“谁带你到这儿来的?”乔珊荃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是,是爹地……不,是马克西姆夫人,他们送我上飞机,交代我要乖乖听话,爹地在机场等我,把我送到这里来。”

那个不负责的家伙,胡安才几岁,就放心让他一个人搭乘十多个小时的飞机!乔珊荃气不打一处来,抱着胡安进屋,给他洗手洗脸,又换了一身舒服的家居服,给他倒牛奶加热。

“肚子饿不饿?来,先喝点这个,我们一会儿来看看有什么好吃的外卖,胡安想吃什么就点什么,好吗?”

胡安欢呼:“我要开心乐园餐,要有小黄人的那种。”

一边用手机下单,乔珊荃犹豫了一下,问起那个让她无法不去想的男人。

“胡安,你……你父亲呢?”

“爹地?我不知道,他只交代我不要随便乱跑,必须在这里等你,之后他就走了。”

不知道该松口气,还是应该感到失望和沮丧。

乔珊荃不再谈起关于费里的话题,专心陪伴小小的胡安。

入夜后,一大一小靠在沙发里看动画吃爆米花,最后一起爬上床呼呼大睡。

空气里多了一个人的气息,耳畔回绕着小孩子浅浅的呼吸。

盯着天花板上投下的灯影,乔珊荃笑了起来。

真好,不再只有她一个人。

转身注视小胡安的睡颜,乔珊荃试着寻找相似的轮廓线条。

可惜,除了相同的发色和眸色,她在胡安身上找不到更多费里的影子。

“那个可恶的大胡子……前世界超模又如何,遗传基因弱爆了。”腹诽狠狠嘲笑了某人几句,乔珊荃搂住胡安,安心地闭上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