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到底在想什么,在治安署门口动手打人,好不容易出来又进去,留下一个有暴力倾向的案底,你脑子里装的是什么,锯末吗?”

乔珊荃气得肺疼,说起话来也没遮拦。旁边男人阴着一张脸,一句话不说,垂头张合五指,不知道在想什么。

盯着他搁在膝盖上的手看了又看,乔珊荃越看越觉得他指关节上的红肿瘀伤十分碍眼,啧了声,趁着红绿灯的功夫,她放下刹车,挨近了想帮他看看。

费里反应很快,朝旁一躲。

伸出去的手尴尬地悬在半空。

乔珊荃总算意识到他们两人之间的气氛很不对劲,大胡子对她表示亲近的肢体接触并不排斥,现在怎么倒退回他们最初相见的状态了?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注视着男人冷漠的侧影,乔珊荃垂下眼帘,心头涌起一阵闷痛。

不知道该怎么打破这种局面,乔珊荃抿唇蹙眉,绿灯了,她发动卡车顺着车流前进,顺手摁下车载广播开关,新闻播报员正在报送本地新闻:“……据悉,本地区最大庄园昨夜发生一起伤害案件,警方正在展开调查,目前最大的嫌疑人,同时也是该庄园的所有者……”

啪,乔珊荃立即关上了广播,她不敢看费里,只觉得车里气氛降至冰点,空气变得凌冽刺骨,一根根牛毛针似的,扎得她无法喘息。

一路无话,回到庄园,费里甩上车门大步往里走,乔珊荃决定还是要跟他好好谈一谈,追在后面:“费里,你站住,我们谈一谈,好吗?你在生气……为什么,因为阿曼多?你已经揍了他一顿,够他受的了,还不够解气吗?”

“别过来!你也想挨揍吗?你没听他怎么说我的?对,我是一头野兽,是个危险分子,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考虑,你应该离我远一点!”费里压抑着怒气,眼神阴翳,用力甩开她。

冷不防被他手臂挥开,乔珊荃往后踉跄了一下,脚下踏空,重重摔在台阶上。

膝盖狠狠磕在台阶边沿,乔珊荃仿佛听到了骨头破碎的声音……不,不是骨头,而是她身体里什么东西轰然坍塌的声嚣。

透过逆光里纷飞的浮尘,她怔忪看着那个男人,他脚步未停,仿佛对她的遭遇毫无所觉,就这样头也不回地走进大门。

脑子里嗡地一声,乔珊荃难以置信自己所看到的情形,他推了她,居然还不管她?委屈、难过、不解……如潮水涌来,将她淹没。

乔珊荃必须死死咬住唇,才能忍住眼眶的酸胀。

身后车道上响起两声喇叭声,刹车后,车门砰地甩上,一道脚步声靠近,来人弯身扶乔珊荃起来:“发生了什么事?”

挣开对方双手,乔珊荃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膝盖和手掌,无声苦笑,抬起头,她努力让自己看上去毫无异样,矜持地点头微笑:“原来是罗萨斯先生,没想到会在这个时候见到你。你……你们过来有什么事?”

罗萨斯先生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陪着她朝里走:“我们听到了昨晚在这里发生的事,大家都很震惊。这附近平时治安很好,从没听说过这样可怕的事情会发生。作为蒙特罗庄园最忠实的朋友与邻居,我们认为有必要赶过来,安慰你们,并且提供一些帮助,希望能让你们好过一点。”

“我的天啊,我简直不敢相信!居然会发生这种事,可怜的费里,你一定受了很大的委屈!”屋内传来高八度的女声。

乔珊荃脚步一停,塞西莉亚几乎整个人挂在费里身上,紧张地拉着他手臂,看起来就好像她才是嫁给费里的那个女人,正在履行一个妻子、一个庄园女主人的义务。

所有人同时朝门边看来,乔珊荃知道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衣服沾满尘土,头发凌乱,膝盖和手心都破了皮,伤口流着血,看起来就是被狠狠打败,狼狈寥落的失败者该有的模样。

马克西姆夫人低呼:“乔琪小姐,您这是怎么了?”

扯动嘴角,乔珊荃自己都觉得奇怪,怎么竟然还能笑得出来。

是啊,她为什么不能笑?

难道要露出哭泣软弱的模样?

真可笑。作为时尚圈小有名气,性格高傲的服装设计师·乔琪,她也会有这么一天,算不算得上是轮回报应?

报应她过去对交往对象都不上心,太过冷淡?

报应她待人处事不够圆滑,敌人都等着看她的笑话?

若无其事地偏过头,避开那些刺探的视线,乔珊荃转身朝楼上走:“抱歉,请马克西姆夫人替我招待大家,我去换件衣服。”

盯着乔珊荃骄傲挺直的背影,费里眉毛深拧,他忍不住朝楼梯方向迈出一步,手臂被人用力攥住。

塞西莉亚目光闪烁,垂下头诚恳状:“费里,听说你这里出事,我害怕极了,幸好赶过来的时候,能够看到你安然无恙。你听着,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站在你这边,我们一家人是你坚实的支持者,请相信我。”

停在转角听了这番话,乔珊荃笑容很冷。

多么情真意切的表白,大概任何男人听了都会为之动容。

她不是不会说,她很想告诉费里,告诉她的丈夫。

告诉他,她比谁都更加信赖他,毫无保留,全心全意相信他,支持他。

可惜那个男人不知道吃错了什么药,变得阴晴不定。他的冷漠深深刺痛了乔珊荃的眼睛,胸口痛得快要失去知觉。一颗心渐渐凉了下来,就算是同样的话……此刻她已经倔强地不愿开口。

※※※

消息传播得很快,不断有附近的人闻讯赶来,他们怀着各异的心思,聚在庄园客厅里,议论纷纷。

作为庄园的女主人,乔珊荃应酬到最后,笑得脸都僵了。一直到太阳渐渐落山,人们相继告辞,赶回各自的庄园。

送客人们离开时,乔珊荃与罗萨斯先生走在前面。

“发生了这样令人遗憾的事,乔琪小姐,我希望您能打起精神来。当然了,如果有什么需要的话,尽管告诉我,我们会马上赶来。”

敷衍地点点头,乔珊荃心思放在落在后面的那对男女身上。

顺着她的视线朝后看了一眼,罗萨斯先生戴上帽子,摆手示意乔珊荃不用送了:“你看起来非常疲惫,希望这些事不会影响你对这片土地的印象。我诚恳希望,你和费里·蒙特罗先生别产生误会,他就是这种性格,跟他相处需要……更多的耐心。”

乔珊荃会意轻笑,不欲多谈。

罗萨斯先生像是没看出她的冷淡,继续说:“他年纪轻轻就将庄园经营得如此红火,是个很有能力的年轻人,就是不太合群,待人比较严肃。除了对他的前妻……噢,抱歉,我不该在这个时候提到她。但是,乔琪小姐,你有没有注意过,这座庄园没有留下任何关于前一位女主人的痕迹,真的很古怪,不是吗?现在又发生了这种事,恐怕关于蒙特罗庄园和费里本人,那些沸沸扬扬的传言又要增加新的内容了……塞西莉亚,好了,你别缠着费里先生了,赶紧过来,我们该回家了。”

目送罗萨斯一家人离去,费里偏头看着她,她换上了长裤和外套,遮住受伤的肌肤。他犹豫了片刻,开口却问出另一句话:“罗萨斯先生,那个阴沉的老家伙,他跟你说了什么?”

转过身,乔珊荃目光不偏不躲迎上他。

“他跟我提起你的前妻,费里·蒙特罗。告诉我,你在隐瞒什么?你在防备什么?”

“你怎么突然提到她……该死,难不成你进了三楼尽头那个房间?”倒抽一口气,费里狠狠抓着她胳膊,凶狠逼视她,像是要吃人的野兽。

“如果你没有什么要隐瞒的,为什么害怕别人靠近?”乔珊荃忍着痛,冷冷地注视他。

两人对峙了一阵子,她率先软化了态度。

“我想试着帮你,费里,可是你把我挡在你的世界外面,然后任由其他……其他无关紧要的人靠近你。别人可以对你指手画脚,我却连一句话都不能多问。大胡子,你对我不公平!在你心里,那些人可以轻易取代我的地位,是吗?”

“我不懂你在胡说什么。”费里逃避地躲开她控诉的目光,松开攥在她胳膊上的手,轻轻把她从自己面前拨开。

趔趄了下站稳脚跟,乔珊荃鼻子发酸,她扬声对他背影质问:“我究竟算什么?费里·蒙特罗,大胡子……你别走,停下来,你告诉我,我到底是不是你真心要娶的妻子?”

停住脚步,费里背影看上去拒人于千里之外,坚硬而冷冽。

男人低沉的声音里毫无任何情感起伏。

“……是你主动提出要求,打算嫁给我,替我摆平那些对我不利的流言,让我舅舅和婶婶无法以此为借口,从我手里夺走庄园……”

明明他说的是事实,字字句句落在耳朵里,如平地惊雷。乔珊荃红了眼眶,她怔怔抬手捂住耳朵,似乎这样就能阻止那些绝情伤人的声音传进心底。

她错过了费里声音低下去,几不可闻的呢喃。

也看不到费里痛楚与懊悔交织的神情。

然后,两个人。

一个艰难地提步走向亮起温暖明亮灯火的正屋,另一个人久久伫立在光与暗的边缘,将悲伤绝望的影子拉得长长。

一望无际的草原尽头,火烧云正渐渐没入地平面。

苍凉的紫红收起最后一束光,黑夜吞噬了天光,笼罩大地。

垂着头,乔珊荃捂着胸口,死死忍住眼眶里的泪,不让它们滴落。

直到晚风把她吹得通体冰凉,手足发僵,乔珊荃才慢慢地回过神,摇摇晃晃地朝正屋走。

三楼,主卧的窗帘被迅速合拢,费里额头抵着冰冷的玻璃,死死咬紧牙关,心痛混合了扭曲的嫉恨,以及对自己深深的厌恶,所有情绪交织在一起,在他五脏六腑反复蔓延。

她是明亮的,美好的,却要跟这样一个背负罪孽的自己生活在一起。他痛恨这该死的一切,费里心想,这座庄园或许被诅咒过,每一片土地,每一粒沙土都沾染了肮脏发臭的诅咒,阴霾会玷污她美好而高高在上的笑容,她不该到这里来,她本来就不属于这里。

是他太贪心,企图拥有她,占有她,让她彻底属于这里。

他错了,他不该如此自私卑鄙,反而连累她跟着自己深陷阴暗的泥沼。

可是事到如今,他对她上了瘾,怎么舍得看她靠近别人?

哪怕她只是对其他人绽放迷人笑容,他都会恨得想要杀了对方。费里知道,他应该清醒一点,应该为她考虑。

他给不了她世间最好的一切,为什么还要强留她在自己身边,把她困在这里?

不……他做不到。就算会让她的笑容扭曲为憎恶,他也绝不会放手。

乔琪,乔琪……费里闭上眼,无声呢喃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