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琪小姐,你看起来……嗯,我是说,你看上去不像是这里的人,不知道你和费里先生是怎么认识并迅速决定结婚的?”塞西莉亚转动脖子,犀利的目光投向主位优雅侧坐的黑发女子。

乔珊荃支着头,笑容妩媚,她眨眨眼,用天真的少女口吻,天花乱坠地编造了一个与费里在布宜诺斯艾利斯街头相遇,两人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浪漫故事。说到最后,她捧着心口,两眼放光:“……这一定是命中注定的邂逅,我和费里非常相爱,实在是太棒了,难道不是吗?”

塞西莉亚差点被茶呛到,她用纸巾擦擦嘴角,重新评估对方实力。她心里很疑惑。这种满脑子粉红泡泡的浪漫少女,就是费里·蒙特罗选择要共度一生的女人?

“说实在的,来到这里之后,我很寂寞……因为我只认识费里一个人。现在跟罗萨斯小姐见了面,我很高兴,我想……也许我们会成为很好的朋友,你说对不对?”乔珊荃诚恳地拍拍塞西莉亚手背。

塞西莉亚嘴唇抖动几下,笑容生硬地点了点头。

“太棒了,那……罗萨斯小姐,你一直生活在这儿,你能跟我说说关于蒙特罗庄园,还有关于费里的事情吗?”乔珊荃有些羞怯地放低声音,她若有所指地看向站在前厅与走道连接处的马克西姆管家,“没有人愿意告诉我这些事,我快要被好奇心逼疯了。求求你了,罗萨斯小姐,你是个好人,我一看就知道,你一定不会让我失望,对不对?我保证不对人说是你告诉我的。”

乔珊荃再三保证,塞西莉亚的抵触态度稍稍放松了些,她已经认定这个突然冒出来的所谓“未婚妻”小姐,不过是个胸大无脑的物资女孩。

塞西莉亚在心底狠狠嘲笑了一番对方,不自觉地放松了警惕心。这种庸俗的女孩都能迷住费里,那她更不能轻易放手,她必须让费里清楚地看到,他为自己找了个多么愚蠢的女人。放眼看去,她,塞西莉亚·罗萨斯,才是和他天造地设的一对。

“嗯,那好吧,只要是我知道的,我都可以告诉你。”塞西莉亚意味深长地笑了。

乔珊荃两眼放光:“你可不可以告诉我,当年老蒙特罗先生为什么把庄园留给费里?还有,他之前那位妻子,是个怎样的人?”

塞西莉亚姿态显得很放松,她往后靠在沙发里,目光飘向远方:“我猜是因为他的大女儿,谁都知道,老蒙特罗先生最宠爱自己的大女儿,他一直把她当做继承人来培养,而那位夫人也非常出色,让他十分自豪。后来发生了很多事……人们都说,她跑了,抛下父亲和弟弟妹妹,抛下唾手可得的一大笔丰厚的家产,为了一个男人,哈!”

盯着塞西莉亚嘴角不屑的笑意,乔珊荃垂下眼帘,遮住冰冷的嘲讽。

只用稍微装乖巧柔弱,就可以麻痹对方的戒心。一旦失去防备,就很容易暴露出更多本性,方便她从这个送上门来的女人口中,挖出更多真相。

乔珊荃想过在庄园里打听,可惜工人和牛仔们都是近几年才相继到这儿来工作,他们很多都住在更远的地方,并不了解发生过什么。

让她喜出望外的是,几名老人回到庄园,她原以为能从他们身上了解到往事,然而,即使她是费里承认的未婚妻,几个老人依然忠实地用沉默来守护主人的秘密。

还好,塞西莉亚看起来嘴并不严实,就让她好好听一听,这个女人会说些什么。

乔珊荃叹了口气:“因为事关费里,那是他的母亲,我不确定朝他询问会不会惹他生气……但是我必须说,如果当年那位夫人没有这样做,我大概就不会遇到这样的费里。所以,我想我应该会找机会去看望她,对她说一声谢谢。”

闻言,塞西莉亚一滞,不知道该怎么接下去才好。

“抱歉,麻烦您不要介意我的感慨。那位夫人离开之后呢?”

“啊,在那之后,过了好几年,没有人知道她在外面遭遇了什么,我只知道,老蒙特罗先生很伤心,他非常难过。很少出现在我们举办的各种舞会、庆祝活动中。当然了,他如果出现,人们一定会议论纷纷的。至于老蒙特罗的其他孩子……他们一个贪吃好色毫无教养,另一个则胸无大志,等他们结了婚,各自组建了家庭,老蒙特罗先生上了年纪,身体越来越不好,于是某天……”塞西莉亚耸耸肩,“他突然病倒了,病得很严重,一度快要死了。”

“我们都以为那位夫人会回来,事实上她确实回来了,还是一样的美丽出众。但是她带了一个孩子,她告诉大家,那是她的儿子。不过她只呆了很短的时间就离开了。听说,过了一段时间,那位夫人独自返回庄园,据说在她身上发生了什么可怕的事,我并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等我和妹妹从欧洲游学回到家,父亲告诉我,那位夫人死了,死在了庄园里。”

“什么?”乔珊荃惊呼。

费里的母亲死在这座庄园里?死因看起来还颇有蹊跷?

她直觉这里有什么不为人知的隐情,不过她努力忍住了,示意对方继续说。

塞西莉亚不明白为什么对方如此惊讶。

“对我们来说,死亡并不是很离奇的事情,当然,大概对乔琪你来说,可能很难接受。”她大度地拍拍乔珊荃的手,就像拍抚一只乖顺的毛绒宠物,“我们都猜,因为那位夫人死在自己前面,这对可怜的老蒙特罗先生是一个巨大的打击,他变得糊里糊涂的,据说都认不出人来了。等到他的家庭医生宣布,这位可怜的老人即将离开人世,闻讯赶来的儿子,也就是那个拉塞尔,他匆匆忙忙地在这里住了几天,赶走了几个下人,从老人嘴里撬出一大笔丰厚的遗产。”

乔珊荃眯起眼,若有所悟:“老人留下了遗嘱吗?我听说,费里的舅舅和婶婶,他们分到了最值钱的财产?”

“啊,连你这个新来的也听说了,”塞西莉亚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她,“没错,拉塞尔和他精明的老婆,从老蒙特罗先生手里,拿到了连锁超市、酒店的经营权。他的妹妹,嫁给了一个叫做奥莱特的商人,她分到的是蒙特罗家设立在国外的工厂。只有这个庄园和土地,是老蒙特罗没糊涂之前,就交代律师留给大女儿的财产,大女儿不在,就留给她的儿子。这就是我所知道的全部故事。”

看起来真的很复杂啊,三姐弟的关系扑朔迷离,遗嘱上对财产的分配也很值得研究。乔珊荃暂时按下疑问,提起另一个她非常在意的问题。

“罗萨斯小姐,你曾经见过费里之前那位妻子吗?”

塞西莉亚很干脆地摇了摇头:“我没有见过她。”

“我以为……”

“你以为什么,嗯?小姑娘,让我告诉你,”塞西莉亚挥了挥手,态度十分傲慢,“费里是个很棒的男人,他娶的那个女人,却狠狠抛弃了他,把他独自留下,还有一个嗷嗷待哺的婴儿。那种不负责任的女人,简直是在羞辱他!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再次发生……我要警告你,这里的生活比你想象中更加乏味和无聊。你根本不可能适应庄园的生活,迟早有一天,你也会和那个女人一样,离开他,抛弃他。”

被塞西莉亚咄咄逼人的气势吓了一跳,乔珊荃眨了眨眼,在心里哇哦一声。

这个女人看上去就像一头愤怒的母象,看起来很不好惹。乔珊荃自嘲地想,莫非是自己装得太过头,适得其反了?

马克西姆一直留意着这边的谈话进展,她端着水果走过来。

“抱歉,两位女士。请原谅我打断你们,但是乔琪小姐,先生离开时吩咐过我,让我一定要在医生来之前,送你回房休息。罗萨斯小姐,感谢您的来访,很遗憾,我们乔琪小姐这两天身体不大舒服,您瞧她的脸色,看起来多么苍白。牛仔已经将您的马牵到了门口,您可以骑着它回家。”

塞西莉亚一下子从沙发上站起来,她怒目而视:“好啊,没想到蒙特罗庄园居然用这种无礼的态度对待你们的邻居,让一个下人,毫不客气地打发我离开。很好,我这就走,别以为我愿意呆在这儿!”

马克西姆对乔珊荃露出遗憾的表情,她追在塞西莉亚身后,说了几句道歉的话。

目送她们背影消失,乔珊荃按按太阳穴,站起来的动作让她一阵头晕目眩。她苦笑着,努力撑住自己往楼上走,看来她高估了自己的体质,现在她非常需要一片感冒药,等彻底睡醒之后,再来整理刚获得的大量信息。

※※※

“她呢?”坐在餐桌旁,费里盯着胡安自己系好餐巾,他伸手拉过篮子取出新鲜出炉的面包,头也不抬地问。

马克西姆管家恭敬答道:“乔琪小姐正在睡,需要我为您把她叫醒吗?”

挥挥手,费里拧起眉:“不用了,让她睡。医生呢,他来过了?怎么说?”

“医生说,乔琪小姐得了风寒,来的很急,让她先吃药休息,如果不见好,恐怕就得上医院去。”马克西姆为父子二人倒上马黛茶。

胡安抬起头,眼中露出惊恐的神色:“去医院打针吗?乔琪会痛,不要打针!”

站在周围的几名老人笑了,看着胡安的眼神满是宠爱。

费里严厉地看着儿子:“别说傻话,生病了当然需要打针。你没有吵到乔琪吧?”

胡安埋下头,声音变得很小:“我没有吵她……我听乔琪的话,在房间里画小人,拼积木……乔琪本来要陪我一起的,可是她不舒服,我好想乔琪。”他抽抽鼻子,大大的棕色眼睛里升起薄薄水光。

费里叹了口气,没说话,拍拍儿子胳膊。

用过晚饭后,胡安跟着管家到楼上洗漱,早早歇下。

留在书房里,检查对照了下一批准备贩售的纯种马,费里等到了马克西姆管家。

“有什么事?”

马克西姆管家将下午客人来访的所有对话,完整告诉了他。

“……我想,先生你应该跟乔琪小姐谈一谈,有些事从外人嘴里听到的,总是不真实。您有权利也有这个义务,让她知道真相。”

费里很烦躁,他靠在椅子里,瞪着窗外沉重的夜色:“什么真相?她不需要知道!为什么她不能好好地做一个安分守己的女人?”

马克西姆:“先生,任何人有好奇心,而且这都是罗萨斯家的那个女儿说出来的,您如果觉得有问题,就去找她谈谈,纠正错误还来得及。”

徘徊了好几次,费里终于推开了乔珊荃的房门。

这只是一间普通的客房,但是因为她的存在,空气里弥漫着属于她的淡淡甜香,让他眉目间藏着的一丝的凌厉渐渐柔和下来。

站在床边,费里专注看着她无邪的睡颜,月光透过窗棂温柔地将她笼罩,让她看上去就像是不谙世事的精灵。

男人有些迷惑,月色如同带上某种难言的魔力,温柔得让他舍不得离开。

他并不排斥这份温柔,驱散了他一整天劳作的疲惫,唤醒他体内蛰伏的野兽。

他想,他愿意用一生,将这份温柔倾注于她——前提是她不会背叛他,抛弃他,离开他。

“……乔琪,我可以相信你吗?”

低低喟叹飘散在有风的夜晚,银汉灿亮,照耀着各怀心思,不断朝对方靠近的一双男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