惹得一屋子喜娘媒婆大笑起来,好话说了千万句。
梳妆婆婆走近前,准备给她梳妆,她娘亲摆了摆手,“我亲自来吧。”
苏浅鼻头忽的就酸了。
被娘亲宠着的感觉,竟是这样叫人窝心。
梳妆婆婆在妆台上一列摆开胭脂水粉,足足有十数种。苏浅嘴角抽了抽,瞪大眼睛:“这些都要抹脸上?”
梳妆婆婆笑道:“新娘子都是要这样妆扮的。”
苏浅眼前忽的浮现出一张面粉似的白脸来,吓得摇头,忙摆手,“不要不要,我一个孕妇抹这些对腹中孩儿不好。全撤走吧。”
梳妆婆婆为难地望着她娘亲,她娘亲温声道:“只留下胭脂吧,其它撤了。”又对她道:“水粉不要,胭脂总是要的。”
苏浅无语,却也不好再坚持,不悦道:“快些啦,一会儿上官陌该来了。”
她娘亲拿起胭脂往她唇上眉心腮边点,边点边笑:“小陌才没你那么猴急。这天还没亮呢。”
苏浅噗嗤乐了,“天没亮他就送寿面来了,能是不着急?”
楚宁无语了。她的女儿同女婿果然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儿。
满屋子的喜娘嘴角抿着笑,却又不敢笑出声。
没见过这样的一对儿急性子的新郎官新娘子。
但,想想他们俩这些年经历的艰辛与风雨,这样的着急却又教人揪心。
她娘亲给她点完胭脂,又拿起梳子,轻轻落在她如瀑秀发上。“一梳梳到头,富贵不用愁;二梳梳到头,无病又无忧;三梳梳到头,多子又多寿;再梳梳到尾,举案又齐眉;二梳梳到尾,比翼共双飞;三梳梳到尾,永结同心佩,有头又有尾,此生共富贵。”
她娘亲温婉的声音响在耳边,句句吉祥话,句句教她心跳。
绾好了头发,月隐端过凤冠,仔细给她戴在头上,流光碎玉般的珠翠,不是夺人光华,而是衬得美人彷如当空皓月,迷了人眼。
众人都呆住了。
凤冠方一戴好,耳听得一阵鼓乐声近。楚宁嘴角抽了抽:“小陌这算计得可真叫分秒不差。”
苏浅撇撇嘴:“别忘了,他叫上官陌,算计今天算计了好多年了!”
她话音刚落,墨凌便跳进了房中,“新郎官来了,打扮好了没?”话声戛然而止。眸光静止在苏浅身上,但也不过是一瞬,立即挪开,“准备好了就去厅堂吧。”
月隐和她娘亲搀扶着她往厅堂走去,身后莲儿几人帮她托着曳地的纱裙。后面跟了大群的人。
她听见大门口人声鼎沸,已经热闹起来,心里痒痒地想去看一看上官陌身着大红喜服的风姿,她娘亲一拍她的手,嗔道:“今天是你的好日子,你还要看热闹怎的?今日行完礼人就是你的了,凭你怎么看去。”
月隐抿唇笑:“她这是怕有人故意闹帝凤陛下拦着不让进门。”
苏浅水眸眨了眨。
那几个能闹腾的都不在这里,不是去门口为难上官陌了她都不姓苏。过往被他欺负狠了,今天还不趁机狠狠找回场子?
月隐笑:“凤陛下是谁?你就把心放回肚子里吧,没有一个敢拦他的。再说了,崔大人尹大人晏大人胡大人楚丞相他们虽然素日爱胡闹,但有哪个不是怕你的?知道你急嫁,哪里敢拦?”
苏浅瞥着她:“我看你就不怕我。”
月隐吐了吐舌头。
一进客厅,方晓得月隐的话没有错。
从上面端坐的穿的跟个财神爷似的她皇爹到她的弟弟到她手下的墨氏兄弟崔尹晏胡到楚渊等远方来宾,竟是人头攒动一个不少。大门口只是些礼仪官和随从小厮加看热闹的百姓们。
她甫一出现,便如一颗耀眼星辰,霎时晃花了所有人的眼。
众人怔怔,她也是怔怔。虽然都是极熟悉的人,她却觉得紧张了,手心里冒出了汗。
半晌,她微哑着嗓子发声:“咳咳,那个,下一步,要怎么办?是要行礼么?上官陌他还没被放进来么?”
人群里发出各色各样的噗嗤声。
礼仪官忍着笑,正色道:“按例,是要去祖祠磕头拜别,再拜别父母的。但帝凰身份特殊,”咳了一声,有些紧张,“身体也特殊,所以拜别就不必了,待入宫行完大礼,再同帝凤太上皇和皇太后去祖祠祭祖。”
“既然免了,那还来这里干什么?请上官陌进来啊。”
在座的都是泰山崩于前也自淡定不变色的各界大腕,听完她这一句全无法淡定了。嗤笑声响起一片。
上头端坐的她皇爹黑着脸干咳了两声,压着嗓音:“胡闹,你当大婚是儿戏呢?听礼仪官怎么说!”
苏浅抿唇闭上了嘴。
礼仪官说了什么,喜娘又说了什么,她爹娘又说了什么,她没大听进去。横不过是合八字唱嫁歌之类的。这里面的门道她一个送嫁送了好几回的人自然门儿清。她一心系在大门外的上官陌身上。
有人喂她吃了什么,她如数吞下,没尝出味道来。
但她知道苏国风俗新嫁娘上花轿前要吃诸如饺子甜糕之类的东西。
待她醒过神来,一方连理同枝的红盖头兜头罩下,手上不知被谁塞进了一团包裹,她手探进去摸了摸,红枣花生桂圆莲子金锞子,沉甸甸的。
倏忽手上传来温润干燥的触觉。熟悉的气息荡漾开来,她只觉心脏要跳出嗓子眼般发紧。
身子一轻,被腾空抱了起来。
新嫁娘例是由哥嫂兄弟送嫁。她亲兄弟表兄弟堂兄弟一大堆,随便可以挑出送嫁的人背她上花轿。但他亲自进来抱她,她晓得他不过是不放心她如今身怀六甲,一个人三条命。
礼制在他眼里从来就是如无物一般。
双臂绕上他的脖颈。
她看不见他如今身穿锦红的风华,但从身后一叠声的倒抽凉气声也知道,他是何等样风华绝世。
抱她的人脚下的步子轻缓沉稳,扑在她盖头上的呼吸温热均匀,靠近她身子的胸膛轻颤,心脏的搏动和她一样快。
她紧张得发不出声音来。
明明是相看了十余年的人。明明是日日同床共枕耳鬓厮磨的人。此刻却还是紧张得如初见。
“上官陌,你紧不紧张?”她试着发声,声音紧成一线。
头顶传来簌簌笑声,笑得她心痒痒的。
“嗯,紧张。”满含笑意的声音,正是她前世今生爱得无法自拔的声音。
他也紧张,那就好,扯平了。
身后传来嘁嘁嚓嚓的笑声。
她压低了声音:“为什么他们要跟着咱们?”
上官陌声音仍旧满含笑意:“你我大婚,这天下谁不想去观礼?纵然他们是你的娘家人,也不例外吧。”
“这不合礼数!”她微恼。
去观礼?去看她这个不懂礼数的人的笑话吧!诚然,她来到这个世界二十余载,入乡随俗学得不错,但根深蒂固的一些东西仍是无法改变,她时不时会在那些繁文缛礼上闹笑话。这些人最是知道她,怕是等不及看她能闹出什么来。
譬如刚才在客厅,他们就笑她!
“嗯。这的确不合礼数。但他们会说和你没血缘关系,算不得娘家人。所以,去观礼也无不可。”
还是满含笑意的声音。
苏浅磨了磨牙。这群狡猾的狐狸!今日一定不要被他们看了笑话去!她暗暗发誓。
在盖头下闷了一会儿,她又问:“为什么这么久还没走到大门口?我的府邸有那么大么?”
上官陌声音还是满含笑意:“唔,才晓得你的府邸大么?今日我的辛苦,日后你要给我补偿。”
苏浅就有些疑惑。她纯粹是因为紧张才没话找话说,因静寂之下感觉到心跳的极速,会更紧张。但抱着她的人声音如此温和,笑意如此明显,且一直带着笑意,这是紧张的节奏么?莫不是哄她才说也紧张的吧?
“嗯?”得不到她的回答,上官陌不满地出声。“这是走神了?苏浅,你到底晓不晓得今天是什么日子?你确定要在这样的时候走神?”
苏浅一激灵,脑子倏然回神。感觉到周身被上官陌的低气压笼罩,不由头疼。
这样的时候,如果实话实说,会是什么样的后果,她实在不敢想象。善意的小谎言会起到出其不意的作用。用一用不是件坏事。
“唔。在想,为什么我要蒙着盖头,你却能给那些男花痴女花痴们瞧。这不公平。你今天应该是给我一个人瞧的。”
苏浅自我圆谎地想,这其实也不算撒谎,因自己心中确然这么想了。
但这句话说出来会引起上官陌的什么反应,她委实有些惴惴。
好在,上官陌只是贴在她耳际轻声说:“只给你一个人看,可能今天做不到。乖,再忍一忍,一会儿给你看。”笑意绵绵。
温热的呼吸撩得她耳廓发烫,高速跳动的心脏似急刹车一般,止了跳动,引得她全身痉挛,在上官陌手心里一颤。
感觉到抱着她的人动作有一滞,她蒙在红盖头下的脸上浮起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