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之后,戎音便再也没有出现过,清儿苏醒以后也很快好起来,与凡空姬小白一起承担照看南宫素心之事。至于那天在林洲小巷内与戎音一见的事情,凡空没有告诉清儿和姬小白,对于此事,她心中有自己的判断,至于最后到底用不用戎音所赠之药,还是两说,故而此刻若是慌乱起来,却是自乱阵脚。
路上,姬小白变得沉默了许多,越是临近京城,她便越是失了笑容与活力,叫凡空心中疼痛。当初京城之事她亦无法忘怀,此番入京,一旦将南宫素心治好,她便再不管京城之事,即便战火滔天,她亦不愿理会,心中唯愿带着姬小白从此远走他乡,天南地北,自在逍遥。
自溱坊起便一直赶路,临近一个月,京城终遥遥在望。马车内,姬小白趴在窗边,看着远处越渐清晰的都城,面上神情很是复杂。当初在京城发生的一切,如今回想,仍旧像是一场梦,说不上好与坏,但心里就是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徜徉着,挥之不去。
南宫素心仍旧在昏迷,她的面色相比月前更加难看,眉心隐隐含了一缕黑气,若非凡空每日作法,替她压制身上的毒素,可能她根本到不了京城。凡空没有见过这种毒,她忆遍了往日所读药理典籍,心中对这用毒的手法稍有些猜测,待得到了丞相府,她便要着手为南宫素心驱毒。
城门有卫兵看守,对每一个通行之人进行严密的检查,凡空扫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不知这城中又发生了什么事情,时隔年余回到这里,竟又在全城戒严。丞相府的马车自是不受限制,驾车的侍卫将腰牌递给守城士兵看了一眼,便在守城士兵恭敬的目光中赶车入了城。
丞相府在京城中部略偏西南的位置,府邸占地面广,装潢气派,十分易寻。驾车的侍卫直接将马车停在丞相府大门前,跳下马车前去通报,不多时,一个六旬老者手里撑着拐杖,在旁侧雍容的妇人搀扶下颤颤巍巍地走出来,一眼便看见了正从马车上下来的凡空。
凡空亦听见了身后的动静,她回过头,视线与老丞相撞在一起。南宫川听闻下人来报说小姐在回程途中中了毒,命悬一线,心中痛极,硬是不顾病痛下了床,迎出门外,却是将南宫素心原本离去的目的忘记了。
此时一见凡空,立时想了起来,他泛青的嘴唇不住颤抖,抓着拐杖的手亦是因太过用力而有些发白,他愣愣地看着凡空平静淡然,无喜无悲的神情,过了许久才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轻轻挣开妇人的搀扶,踉跄两步来到凡空面前,眼里包了两蓬泪,枯瘦的掌心按住凡空单薄的肩膀,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后却没有开口,唯有一句:
“回来了,回来了便好……”
凡空沉默地回望着他,没有开口说话,她亦不愿在这老人充满期望与感动的时候拂逆他的期待。几个侍女从南宫川身后走过来,与清儿一起将南宫素心抬入府内,和南宫川一同出来的妇人见着南宫素心的状况,眼泪顿时淌了下来,她来到南宫川身边,扶着他的胳膊,哽咽道:
“心儿怎么那么命苦……”
南宫川如梦初醒,他后退一步,看着凡空,道:
“想必小女之毒若无小师傅出手相救,是撑不到此时了,老夫南宫川,代小女谢过小师傅。”
凡空双手合十,朝着南宫川行了一礼:
“此乃贫僧分内之事,丞相大人不必多礼。”
听闻凡空此言,南宫川苍老的眼中划过一抹失望与心痛,他转开视线,拍了拍妇人的手以示安慰,随后对身旁一名五十来岁的中年男子道:
“林管事,替小师傅安排下榻之处,切勿怠慢。”
说完,他又看向跟在凡空身后的姬小白:
“这位姑娘是?”
凡空顺着南宫川的视线看向姬小白,只见姬小白颇为安静,自车上下来后,便一句话也不说,默默地跟在凡空身边。此时南宫川问起,她先是愣了一下,复又看看凡空,才道:
“我是姬小白。”
“小白与贫僧一同自青石镇来。”
见姬小白不善与人交际,凡空便适时补了一句。南宫川没有再多问,转头对林管事再吩咐了一句:
“替这位姬姑娘也安排好住处。”
林管事点头应了声是,便退下。姬小白抿着唇,她本想与凡空住一起的,但这个可气的老头子竟叫人安排了别的住处,只是不知夜间能不能偷偷去找小和尚?
在场众人自是不知姬小白心中所想,一阵寒暄后,南宫川便将凡空请入府中,因着此时天色已有些晚了,他虽然很想与凡空细谈,但却没有强留,小叙几句,问了南宫素心的情况,便让林管事带着凡空下去歇息。
凡空的房间设在府院正东,许是早早为凡空来此做了打算,南宫川在丞相府东边建了一处独立的院落,其间设了禅房,院外中了一片竹林,凡空便在此地下榻。姬小白住在丞相府待客的厢房,与凡空的小院之间尚有一段小路,大致要步行一盏茶的时间。
姬小白很不开心,凡空自是看得出来,便与林管事说了,让姬小白住在自己的院子里。林管事虽有不解,但见姬小白恶狠狠地瞪着自己的模样,稍稍想想,便点头应了。姬小白见可以与凡空住在一起,脸色这才好看了些,不理那讨人厌的林管事,自己跟在凡空身后,一溜烟进了竹林。
林子很大,偶有风吹过,便会响起沙沙的声音。冬日的竹林少了些许朝气,竹叶微微泛黄,但乍一看去,仍是一片绿海,叫人看一眼,心情似乎都变得好起来。
凡空带着姬小白来到小院里,这丞相府中的院落比起她们在青石镇的家定然是精致许多,除了正面一座竹屋,左右两侧还分设了茶室与禅房,足可看出老丞相的用心。
如今到了丞相府,便有诸多丞相府的侍女可以照看南宫素心,凡空与姬小白都可松一口气,虽毒还未解,却也总算能安下心来替其医治。
晚间,凡空哄了姬小白入睡,这姑娘近段时间着实累着了,好不容易养起来的身体,眼看着又瘦下去,叫凡空心里很不是滋味。第二日一早,姬小白尚未起身,凡空寻去膳房替姬小白拿来一碟糕点,这才前往南宫素心的住处,清儿一如既往地守在门外,见凡空来了,立即领着她进入房中。
凡空像往常那般替南宫素心诊了脉,转头问清儿:
“清儿姑娘,你们府中可有存放珍稀药草?”
清儿闻言,立即点头:
“回禀大师,自是有的,但那些药材都是丞相府中贵重之物,除非是得了老爷应允,否则拿不到。”
凡空点头,此乃常理,丞相府有此安排她并不觉得不妥。稍作思虑之后,她起身告辞,出了南宫素心所在的庭院后,她径直去了南宫川夫妇居住的正房。院门前有侍卫看守,她与之说明来意,稍作等候,待得那侍卫前去通报之后,院中主室房门打开,凡空得了传唤,缓步入了庭院。
南宫川卧病于床,南宫夫人从旁看护,昨日强起之后,他的身体再一次受了寒,此时已经没办法起身,凡空来了之后,行了礼,他叫下人端来椅子,让凡空坐下,这才开口:
“小师傅,昨夜休息可还好?”
凡空点了点头:
“贵府照看周到,贫僧自是歇息妥当,今日晨间,贫僧已再次替令千金查看了伤势,令千金所中之毒实为诡谲,贫僧施法替其压制,亦不是长久之法,恐需大量药材,研制些许时日,才有解毒的把握。”
南宫川听闻此言,正要说话,却是胸口沉闷,顿时连咳数声不止,好半天才缓过气来。凡空虽垂着眸子,但注意力却未曾远离,此时见状抬起头来,波澜不惊的眸子里却划过一抹惊色,不等南宫川开口,她忙起身,两步来到床边,两指并拢,闪电般点向南宫川的额头。
南宫夫人惊呼一声,来不及阻止,却见南宫川额头上突然聚起一团黑雾,凡空手指一接近,那黑雾竟缭绕着化作一条黑蛇,张开狰狞的嘴朝着凡空的手指咬来!凡空指尖有金光闪烁,黑蛇还未靠近,便被燃作灰飞,消散开来,凡空的双指毫无阻碍地点在南宫川的额头上。
南宫川浑身一震,口中喷出一口污血,委顿于床,大口喘着粗气。南宫夫人情急之下,一把推开凡空,扑在床边,见南宫川形容虚弱,双眼立时红了,转头就要怒骂,却被南宫川抬手制止。
“小师傅这是何意?”
先前一直堵在胸口的闷气在凡空这一指之下顿时通泰,虽还是有些虚弱气短,但整体上来讲却是好了许多,但南宫川心里疑惑,不由开口问道。
“丞相大人府内有邪灵之物侵扰,此病乃是人为。”
凡空双手合十,垂着头,低声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