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阿玉(两更)

(第一更)

段旻轩口中的一劳永逸,不出三两日就见效果。

京中的传闻素来传得快,稍稍打听,便能揽来一箩筐子。

譬如,先是宣平侯府的孟老爷子近日将孙女接回京中了,前去围观的贵族子弟真真不少。谁都知晓孟老爷子的孙女肯定护得紧,日后君上定是要赐婚给京中的王孙贵胄的,所以这些王孙贵胄公子哥就先去了宣平侯府探个究竟。可那孟老爷子的孙女孟云卿是个厉害得不得了的角色啊!那性子真真是和孟老侯爷一个模板拓出来的,好些贵族子弟都去吃了瘪回来,可不是好应付的。

一时间,孟老爷子新接回来的孙女就在京中掀起不小的波澜。

又听闻这位孟小姐不大喜欢热闹,来了京中三两日也都呆在府中,没怎么外出,旁人想寻点蛛丝马迹也寻不到,坊间都是大大小小的传闻。

譬如,食大如牛,相貌丑陋等等。

孟云卿听着便听着,倒也不以为然。

总比孟老爷子的孙女美若天仙,人见人爱,花见花开来得好些。

到了后一日,这京中的传闻忽得就转向了。

听闻,除却前去围观的贵族公子哥,其实还去了不少京中贵女。

孟老爷子的孙女,说来在京中的贵女圈里地位也不低,日后也是要相互走动的。除了几个大世家的小姐之外,京中能唤得出名字来的贵女们也都去宣平侯府拜访了,前前后后能有二三十人之多。再加上陪同一道的婢女,回头便在坊间传得沸沸扬扬。

那孟小姐其实也不是食大如牛,相貌丑陋。

身姿虽然稍稍风韵了些,面容姣好,还是入得眼的,言谈举止和修养也都有大家风范。

只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听闻聚会时候出了些纰漏,有不省心的丫鬟将茶水溅到了孟小姐的衣袖上,烫伤了手。宣平侯当下就将人领走照看去了,说是领走,其实是亲自抱走的,这关系看来就很是暧昧。宣平侯也只留下了“招呼不周”,便剩了一花园的女眷僵在原处。

再细下推敲,宣平侯和孟小姐可是表兄妹。

表兄表妹,在话本里从来不缺戏码,京中的世家贵族中,表兄妹结成连理的也多。

宣平侯当日在后花园的举动,似是也没有想过避讳。

只怕,这孟小姐的婚事,在孟老爷子那里是已经尘埃落定的,只等赐婚这条途径了。

宣平侯生得俊朗,京中贵女里对他倾心的不少,这其中许多都怕是一朝梦碎了。

原本在京中也议论得多,这宣平侯会娶哪家的小姐,早前还听闻有人替阳平郡主做过媒,眼下看来都是无稽之谈。孟老爷子就这么一个宝贝孙女,定然是宠得紧,宣平侯又是个成气的,若从孟老爷子的角度说,这孙女和外孙成亲了,他才是最高兴的。

便都纷纷猜测,这桩婚事,孟老爷子已经默许了。

既然宣平侯府都已经默许的事情,君上的赐婚也只是时日问题了,哪家的贵女或公子哥还会不识趣得往上贴金?

只怕会招人笑柄罢了。

孟老爷子不在京中,朝中对此等八卦之事好奇的人也不在话下,听闻还有人趁着打趣来找宣平侯询问的,宣平侯倒也应得简练:“世上空穴来风之事本就少。”

言外之意,还来问他做什么?

所以传闻越传越真,到最后,便大有几分坐实的意味。

追究“空穴来风”究竟这句是不是段旻轩本人说的,其实并没有多大意义,不是他说的,也是有人借他口说的。

……

总归,孟云卿回京中不过四五日,连侯府大门都没出过,京中关于她的传闻不说十分,也有七八分了。

小茶替她沏茶,她就悠悠抿了口。

这些传闻,她倒是不上心,有一件事却是挂在心上的。似是自后花园那日之后,她没在府中再见到过阿玉这个丫头了。

去霁风苑的时候,也没有见到过。

她问小茶,小茶也说不清楚。

后来找福伯打听,福伯只笑眯眯地说阿玉的娘亲病了,想回老家看看了,侯爷便备了些银子,再让侯府的小厮送她母女二人回乡了。

回乡了?

孟云卿自然意外。

阿玉的心思她是知晓的,能在后花园往她衣袖上溅水,她也出乎意料。从阿玉的言谈举止来看,应当自命不凡,怎么可能甘心同娘亲回乡?

应当是段旻轩做的。

那日在后花园,她也没多注意段旻轩是什么时候来的。

只怕是来的时候,就将好见着了。

这阿玉终究糊涂了些。

按小茶所说,阿玉从前是段旻轩的丫鬟,后来忽然就换成了杜鹃。以段旻轩的性子,孟云卿也多多少少猜得出几分。

段旻轩虽然不喜欢阿玉,但也只是将阿玉换成了杜鹃,可见对阿玉这个丫头,确实和对旁的丫鬟不同。

“阿玉的娘亲,早前在侯府是做什么的?”孟云卿问起。

段旻轩虽然不喜欢阿玉,还能处处容忍,眼下,又是寻了她娘亲思乡的缘由,想来段旻轩对阿玉的容忍应当同她娘亲有关。

小茶笑道:“阿玉姐姐的娘亲是侯爷的乳娘呀。侯爷的娘亲过世得早,一直是阿玉姐姐的娘亲在照顾,侯爷对阿玉和阿玉的娘亲一直很好。”

段旻轩的乳娘?孟云卿便心底澄澈了。

段旻轩虽然看起来性子冷,内里同爷爷一样却是个重情义的人。阿玉的娘亲是他的乳娘,又从小照顾他,他对阿玉自然也好。

侯府里过往还有商君和,算是侯府的小姐。

后来商君和出嫁,因着阿玉的娘亲又是段旻轩乳娘的缘故,阿玉的优越感便更足,就俨然成了侯府里主事的丫鬟了,心思也就慢慢多了起来。

段旻轩从前让杜鹃换了她,应当是她有些不规矩的小动作,段旻轩却因着她娘亲的缘故,掩了下去,没有做声,阿玉也应当规矩了时候。

此番爷爷接她回侯府,又听说了她同段旻轩的事,阿玉心中才失了平衡。

可惜了,原本是个挺机灵的丫头,只是心思都用在了别处上。否则,单凭她的娘亲就是段旻轩乳娘这一层,侯府就应当会给她寻门好归宿。

孟云卿合上茶杯,又想,谁说回乡了就寻不到好归宿的?

离了京中,说不定想通透,也收心了,反倒比在京城里活得更好些。

只是想到归宿的这件事情上,孟云卿又想起了娉婷。

不知娉婷和沈通在茶庄子那里调养得如何了?

说是等回京后,就找福伯打听娉婷和付鲍的事,也仿佛落在脑后了,晚些时候等福伯忙完,当是要去问问福伯的。

还有在衢州城帮忙的音歌,也不知道衢州城那端的灾情消解了没有。

来了京中四五日,心中惦记他们几人,盼着他们早些来京中才是。

再远些,便是四月初到华城的时候,她写了信回定安侯府。当时是给段岩的,段岩说走侯府的信鸽,应当不出一月内就会到定安侯府。再等定安侯府那头回信,也要到七月中下旬了。

一直没有书信来,她也不知道外祖母,舅舅和舅母他们如何了?

沈陶和沈妍的婚事都定在四月,眼下都六月了,侯府里若是来信了应当也会提及。

还有婉婉和怀锦,宝之,这几个孩子,有没有长高,书又读得如何了?

原来离了侯府,挂记得便也多了许多。

……

过了晌午,孟云卿在小榻上午睡歇息。

午睡后,小茶才道福伯领了人来蕙兰阁,已经等了些时候。

福伯年纪大了,还让福伯等,孟云卿有些愧疚,让小茶请人到外阁间落座,自己整理了衣裳就出来。

“小姐,这两位是意来坊的佟掌柜,碧芙苑的曲掌柜。”福伯笑容蔼蔼介绍着,佟掌柜和曲掌柜也拱手行礼,“见过孟小姐。”

孟云卿不知这京中的意来坊和碧芙苑是做什么的,但见他们身后各自跟了一个小厮,小厮手上都拎了小箱子。一个小厮手中拿了软尺,一个小厮手上拿了挂饰,便也猜到是京中做衣裳和首饰的铺子了。

早前她来京中,衣裳和首饰都是福伯备好的,大致按了她的身型赶工的,穿上倒也合身。有些细微处改一改就好了,子桂和汀兰都可以做,也用不着两个掌柜跑一趟。

福伯道:“下月初是君上寿辰,按往年的惯例,侯爷和小姐都是要入宫的。入宫的礼服有讲究,小姐又在守孝,要单独做几身备用。”

原来如此,亏得福伯考量得周道。难怪爷爷说好些事情要打点,让福伯同她和段旻轩先回京中。若非如此,真到了七月才想起,只怕会手忙脚乱的。

“子桂和汀兰可在?让她们二人来帮忙正好。”福伯问起。量身裁衣,让子桂和汀兰两个丫鬟来做最合适,佟掌柜在一侧记录和提点就好。

孟云卿便让小茶去唤她们二人。

首饰这端就要好说的多,看得是孟云卿的脸型和身型。等意来坊的衣裳图稿出来了,再配合着选色和定稿就好。外阁间内,便是子桂和汀兰在帮着量体,碧芙苑的掌柜在一侧作画。

有福伯在一旁说话,也不觉得无趣。

过了不多时,量体的和作画的都差不离了。

苑外又来了丫鬟:“小姐,谢将军府上的宝然小姐到了,说来寻小姐喝茶。”

谢宝然?

(第二更)

孟云卿微怔。

说来,她对这个谢宝然的印象倒是很好的,当日在后花园里也能说话说到一处去,是个心思通透,又豪气爽利的小姑娘。

“快些请进来。”孟云卿吩咐。

话音刚落,苑外就传来女子爽朗的笑声。须臾,一双绣花鞋便先踏了进来,而后才见一个身材高挑的姑娘,衣着华贵,脸上的笑意却是大方自然:“云卿,你这是在做衣裳呀。”

“是啊。”孟云卿应声,她便缓步上前看了看。

“谢小姐好。”屋内纷纷行礼。

谢宝然笑眯眯点头,看了看两个掌柜身后的小厮,又道:“是在做入宫的礼服吗?”

“正是。”福伯应声。

谢宝然就笑了:“正巧今日遇上了,干脆也帮我量一量吧,娘亲前日里还在说此事,省得你们也再跑一趟了。”

小茶怔了怔。

孟云卿忍俊不禁,她倒是会替人着想。

正好她这边的琐事忙完,意来坊和碧芙苑的掌柜家果真给谢宝然量身,画像之后才走。

虽说从前也给谢宝然做过衣裳和首饰,但十几岁上头的姑娘,一年一个样,变化很大,很少有去年的衣裳今年还能穿得。

特别又像谢宝然这样的,个子本就高挑,腰身曼妙,光是今年同去年相比,就出挑了不少,衣裳随时都要做,更何况进宫拜谒的礼服,更要慎重些。

衣裳要量体后重做,过往的首饰也要换一翻了。

来了京中几天,孟云卿也听了不少谢将军府中的传闻。

谢将军的夫人也是将门出身,谢宝然便承了一身将门女儿的豪爽之气,父母都少有约束她。

谢将军在戍边,将军夫人却是在府中的。

虽说府里主事的人是将军夫人,但许多事情母女俩都是商量着来的,不像母女,倒像姐妹多些,很让京中其余的贵女们羡慕。

谢宝然同母亲也都不是寻常女子。

她二人若是都想谢将军了,就次日换上行囊,骑马也好,马车也好,往谢将军戍边的地方去了。待了一段时间,等她母女二人都厌烦了,便又浩浩荡荡回了京中。

这些传闻她都听过,但此番从谢宝然嘴里说出来,又感觉不同。

小茶斟茶,谢宝然就端起茶碗,抿了一口,喜滋滋道:“我和娘亲商量,等君上的寿辰一过,我们就启程去看爹爹去。反正也大半年没见到爹爹了,这回就呆久些,索性同他一道在那边过了年再回来,还能一处包包饺子,吃个团圆饭什么的。”

当她是朋友,才会同她说这些话。

孟云卿莞尔:“谢将军定然高兴。”

谢宝然也点头:“爹爹肯定高兴,他总说太惯着我和娘亲了,一直想让我和娘亲搬去同他一道。可娘亲说,女儿也不小了,要是常年同你戍边,人都见不着几个,日后还能嫁到何处去呀?还是得留在京中的。”

说这些的时候也不避讳,还模仿着将军夫人的口气,是个招人喜欢的性子。

孟云卿也笑。

谢宝然又道:“而后,我爹爹就说了,那日后等你选好了女婿,再举家迁过来。”

一边说,一边笑,还一边吃茶,忙个不停。

孟云卿又让小茶去取些点心。

蕙兰阁里绿树成荫,最适合纳凉,周遭又有溪水环绕,坐在苑子里饮茶也不觉得热。她在府中其实也无趣,同谢宝然说说话,也觉得时间打发得快。

等小茶去取茶点,谢宝然就凑上前来:“那个阿玉什么的,被赶出侯府去了吧?”

阿玉?

孟云卿有些意外,谢宝然怎么会突然问起阿玉的事情来?但瞧她一脸笑意,应当是知情的,孟云卿也不隐瞒,如实道:“听府里的人说起,似是同她娘亲一道回乡了。”

谢宝然就笑:“我就说嘛,这个阿玉心术不正,旻轩哥哥的什么事情都同王芷嫣她们讲,一脸特意讨好,就显得自己好像这宣平侯府的半个主子似的。后花园那日就更可气了,哪有抢着主子的话说,还不让主子说话的,最后竟然还往主子衣袖上倒热水!”

谢宝然说得义愤填膺,孟云卿也听出了几分,阿玉过往就喜欢以半个主子自居,京中那些个贵女想知晓段旻轩的消息,也都同她走得近,想多打听些府里的消息。

难怪,会养成她那幅优越感。

谢宝然又笑:“那日旻轩哥哥来问我,后花园究竟出了什么事情,我就一五一十告诉他了。我就知道,阿玉这个丫头这回是留不住了……”

原来段旻轩去寻了谢宝然问。

孟云卿也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不置可否。

谢宝然忽然想起了什么,忽得放下手中茶盏,郑重其事道:“云卿,你可不要多想,我可不像王芷嫣和沈悠,周潇潇她们那样,终日缠着旻轩哥哥的。”

真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孟云卿哭笑不得。

谢宝然说得更具体:“我们谢家都是舞刀弄枪的,爹爹是,娘亲是。娘亲说,若是再找个将门之后,日后房子只怕都要拆了,我还想着给爹爹和娘亲找个温文如玉,文质彬彬的女婿呢。云卿,你放心,我不喜欢旻轩哥哥的,嘻嘻。”

谢家同孟家走得近,是因为孟老爷子最喜欢同谢将军下棋。

这不,六月初了,老爷子也当动身去寻谢将军下棋去了。

所以段旻轩同谢宝然自幼关系也好,不同于京中其他贵女。

不多时,小茶取了点心回来。

谢宝然又悄悄道:“云卿啊,其实,我早前就知道你了。”

早前?

孟云卿才取了一个点心,还没送到嘴里,就询问般看她。

谢宝然笑嘻嘻道:“那时候旻轩哥哥才从燕韩回来,孟爷爷大病初愈,我同娘亲来看孟爷爷,旻轩哥哥就同我说,丫头来,告诉你个小秘密。我问什么秘密啊,旻轩哥哥就说,他十月里会再去一次燕韩,然后会给我领个嫂子回来……嘻嘻,然后云卿你就到京中了。说来,云卿,我算是这京中第一个知晓的吧……”

所以当日在后花园的时候,谢宝然才同她很是亲近。

这种亲近里,又没有旁的贵女眼中的阿谀奉承。

段旻轩的举动,谢宝然也并不意外。

原来,段旻轩早就同她提起过了。

谢宝然就牵了牵孟云卿的手,弯眸笑道:“云卿,我听旻轩哥哥说,他已经找太子去同君上说赐婚的事情了。七月初九是君上的生辰,会在宫中宴请群臣,这桩婚事应当在君上生辰上就会定下来了,到时候可忘了通知我来喝你们的喜酒呀。”

孟云卿啼笑皆非。

***

晚饭前,谢宝然就起身离开了,说是答应了要同娘亲一道吃晚膳的。

家中只有娘亲在,可不能放娘亲的鸽子。

临末了,孟云卿就送她到侯府门口。

谢宝然又说起:“云卿你初到京中,旻轩哥哥又日日在朝中,旻轩哥哥就托我带你去京中四处游玩,你明日可有时间?”

她是邀孟云卿明日去四下看看。

孟云卿本也无事,正好应了。

谢宝然自然高兴,便约了明日上午早饭后,她来侯府接孟云卿。

孟云卿道好。

将军府离得远,谢宝然来一趟需要些时候,谢宝然是个闲不住的性子,见她应了,就欢欢喜喜上了马车。

段旻轩是怕她闷在府中无聊,才唤了谢宝然来陪她。

他向来替她着想。

孟云卿不觉笑了笑,领了小茶往蕙兰阁走,却在途中又遇见福伯。

“老奴是专程来寻小姐的。”言罢,将手中的几封书信替与她,“小姐,都是燕韩国中送来的书信,一共三封,老奴赶紧给小姐送来,不敢耽误了。”

燕韩国中送来的书信?云卿喜出望外,她以为要到七月中下旬去了,竟没有比这更好的消息了。

福伯是知晓她心情的,才会急匆匆来寻她,交到她手中。

孟云卿从福伯手中接过,“多谢福伯。”

此处虽然不是蕙兰阁,却也寻了一处的凉亭落座。小茶难得见她如此高兴,就也不作打扰,和福伯一道退了出去。

信一共有三封,此时能收到的,定然是四月前就寄出来的。先没有拆信,而是逐一看了看信封,有两封上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便也如同落款那样,是沈琳和沈修颐的。

最后一封,就没有落款,连字迹她都没见过,她实在认不出来。

但这满满一手的信握着,总觉得心中的暖意令人动容,便从沈琳的那封开始拆起就读。

见字如人。

“云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