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里长看着坐在自己面前，在听到他的问题之后低头陷入沉思的他心目中女主角最佳人选的秦萌萌，看着她一身干净利落的扮相，回忆起她刚才对于他的问题不假思索的回答，内心对于这个女孩的打分又再次高了一等。

很显然，通过刚才的问答，吴里长已经发现，秦萌萌已经对于剧本和她要扮演的这个角色有了充足的准备，并且，她已经做好了准备可以随时随地入戏了。

能够做到这一点，在演技上面他就可以松一口气不担心她撑不起女主角这个角色了。

而之所以在已经对她十分满意的情况下还额外问出这样一个看上去和演员一点关系都没有，反之和导演与编剧有关的问题，其实是他个人的私心——

他希望参演这部剧的演员们都可以怀着和他一样的心情去拍这部剧，不要老是想着怎么让自己的角色出彩，怎么让自己出名或者表现出自己完美的颜值，而是……能够愿意为了更好地表达这部剧的主题而丑化自己，当自己的镜头被剪掉之后，能够立刻理解他的做法。一群人抱着同一个目的去努力，相信他在拍摄的时候也会轻松很多。

沉默了大约三分钟，端坐在对面的那个女孩终于开口开始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一开始看剧本的时候，事实上我是被剧本中那个搞笑欢乐的男女主角之间的爱情故事所吸引的……”

“不过，等读完了整个剧本，我猜想，写这本剧本的人，也就是编剧，大概并不是为了一个爱情故事写的这个剧本。”

“……”

那个女孩难得没有露出笑容，而是皱着眉一脸的严肃认真，手里拿着剧本，嘴巴一张一合。

……

然而吴里长原本还集中在秦萌萌所说的内容上面的心思，却在听到她一开始说的那句对剧本的第一印象的时候，恍惚了一下。

他突然想起，也是在这样的一个上午，阳光明媚的天气，有个年纪和眼前这个秦萌萌一样大的女孩子，就这么在影视城的小道上穿成个假小子的模样，当街拦住了他，向他自荐想要出演他这部剧的女主角，小小。

那个女孩头上戴着鸭舌帽，正对着阳光，使他可以清晰地看见她眼中透露出来的倔强、认真和自信。

当她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吴里长下意识地就拿她和自己内心比较满意的秦萌萌比较起来了。

两个人几乎是同一时间进入的娱乐圈，在导演和其他艺人的眼里都是具有潜力的苗子，两个人演的角色都被观众们接受和喜欢，甚至在演技上，那个女孩甚至比他内心看好的秦萌萌要来得更好。

虽然在导演圈和艺人圈，因为公司的决策失误在人缘和口碑方面没有秦萌萌好，就连他的老师叶导都评价这个演员“演技不错，做人不行”，不过这一点对于从来不在意演员名声、过去、甚至是否是专业出身的吴里长而言，都不算是什么事儿。

那个时候，秦萌萌的经纪人还没有对他的邀请做出答复，而秉持着不能够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里的吴里长也就因此松了口，给了那个女孩一次去咖啡厅喝咖啡并且直接试镜的机会。

他同样问了那个女孩这些问题，在只是给那个女孩讲述了大致故事的情况下。

而那个女孩，出乎意料的，明明只是从他这里得知了个大致的故事，却在他问起那些问题的时候可以快速而又准确的回答，让吴里长问着问着，就仿佛产生了一种错觉，一种眼前这个女孩子就是女主角小小的原型的错觉。

吴里长不得不反思自己是不是真的像自己的老师说的那样，在看人的时候，总是带着偏见。

就像他在看待秦萌萌的时候，明明人家小女孩走进娱乐圈的每一步都是光明正大浸满了汗水和努力的，他却视而不见固执地认为其中有黑幕，又像他试镜这个女孩的时候，险些因为女孩只是因为听说了他要拍一部剧就来自荐而看轻了她。

那个女孩的名字叫夏茹，前不久刚被爆出提名本年度最佳新人奖消息的年轻女演员，夏茹。

而她的表现也确实没有辜负她“最佳新人”的提名。

所有的回答，恰到好处，不卑不亢，一针见血。如果不是剧本还在四次修改没有完工，吴里长甚至要怀疑这个女孩是不是提前看过了剧本才出现在他面前的。

吴里长甚至开始心动，想要换他心目当中的女主角人选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他问出了这最后一个问题，那个女孩子下意识的答案让他在她的名字上画了个叉。

那个时候，他就像刚才问秦萌萌一样，对她最后一次发问，想着只要她的回答符合自己的预期，他就不再考虑其他的演员，直接定她做自己第一部剧的女主角：

“你把这部剧定义为一部什么样的剧？”

“或者说，你认为这部剧要讲述的究竟是什么？”

而她给自己的下意识的回答是：

“都市爱情剧吧，虽然大多数的场景都是在精神病医院拍摄的，但是所反应的主题却和都市的人们有关。”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吴里长心里一凸，不知道是失望还是庆幸的感觉。

“表面上这个故事讲述的是两个精神病人的爱情故事，不过实际上这两个精神病人所投射的内在却是社会上目前最突出的两类人群，一类是对女性产生惧怕的学霸工科男，一类是颠覆传统女性小鸟依人形象的女汉子。”

“围绕社会热点展开，吴导拍这部剧的目的是为了给这两类群体以希望吧，鼓励他们不要对爱情失望？”

那个女孩虽然用的是疑问句，但是习惯性注意对面人每一个动作、语言和眼神细节的吴里长还是从里面看出了这个叫夏茹的女孩对自己答案的确定。

她不是猜的，而是确信自己的答案是正确的。

眼睛得出的这个结论比他亲耳听到的这个结论更令他失望。

如果只是她凭着三言两语的推测，也许他还能把她的想法掰回来，但如果是她已经确信的事实……有这个工夫去把这个女孩子的观念矫正他还不如花点时间再去试镜个演员呢，他并非是非她不可。

他并非是非她不可。

思绪重新转回到医院的办公室里，转回到眼前的这个同样在回答这个问题的秦萌萌身上。

他并非是非她不可。

这句话同样适用在秦萌萌的身上。

如果这个问题的答案他不满意的话，吴里长觉得，凭自己的本事再去邀请一个出名的女演员来演这个角色，也没什么问题。

毕竟，他之所以想要从默默无名的演员当中选女主角，不过是希望给这群同样努力有实力却没有机遇的女孩子们一次机会罢了。

若是她们没有把握住，就不能怪自己了。

……

……

“《精神病人》表面上虽然是以男女主角的感情线作为整部剧的主线，可我相信如果只是这样的话，编剧根本没有必要在这部剧里面穿插这么多的精神病人配角，给予他们那么多的台词和戏份，以确保每一个看剧/剧本的人都能对里面的这些配角有直观的印象和一定的喜爱。”

“与其说这是一部爱情剧的话，我觉得这是一部反应社会现实并且希望改变社会现实的一部剧吧。”

吴里长听到这里，原本惺忪的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开始对接下来秦萌萌的话有了听的兴趣。

“之所以把场景都设定在精神病医院，之所以在剧本里面穿插那么多萌萌哒的精神病人，我觉得，是在为了告诉观众，其实精神病人并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可怕吧？”

“的确有很多会伤害他人的精神病患者，但同样也有许多患的毛病其实无伤大雅。”

秦萌萌说到这里，用食指指了指自己放在桌面上的剧本。

“就像这个剧本里面的那些精神病患者一样，他们其实对社会并没有危害，我其实在看剧本的时候有时候都会想，那样一个不会伤害别人只是想法和别人不一样的病人，明明就和那些患了其他毛病的病人一样，只是生了一个病而已，”

“为什么其他的病人都能得到社会的同情，会有人专门为他们成立基金会，会有报道有专门的机构去关爱他们，得到无数人的爱，而精神病却被社会被这个世界被普通人拒之门外呢？”

秦萌萌每说一句，吴里长的眼睛就亮一分，等到她把所有的话都说完了露出一副“等待导演指教”的态度之后，他瞬间就激动了起来，像看一个知己一样看着眼前的这个来试镜的曾经还被他看不起的女孩。

“就是这个！”

他站了起来，双手挥舞着，一句话与一句话之间开始没有了逻辑，却能让坐在对面的秦萌萌理解他的意思。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一年会有多少人从一个正常人变成一个精神病人吗？”

“很多的精神病人，在当时被看作是个疯子，在后来人眼里看起来那就是个天才你懂吗？！”

吴里长的声音越来越大，大到连一直守在门外面等待着试镜结果的安于都不放心般轻轻地敲了敲门，然而并没有人理睬这个敲门声。

“他们没有破坏什么，也没有想破坏什么，他们没有坏处，却一直在这个社会上受着不公平的待遇，只能生活在这个小小的几平方米，几十平方米的小角落里，没有自由和人权，你懂吗？”

“这是不公平的，是这个社会施加给他们的不公平，这个世界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他大吼着，疯狂着……就像是个疯子，然后，又在瞬间重新降低了声音，坐回到了自己之前的座位上。

他看着坐在对面已经愣住了的秦萌萌，郑重地说道：

“就像你说的那样，这部电视剧表面上是一部爱情剧，不过我希望观众们在看完这部剧之后不是只想到爱情而已，我希望他们明白，精神病人，很多的精神病人其实没有他们想象的那么可怕。”

“他们值得获得更多的关注和关心。”

终于从导演的疯狂行为中反应过来的秦萌萌眨巴了下眼睛，点了点头。

吴里长深呼吸了一口，平复自己激动的心情，变回正常人的模样，重新双手十指交叉摆在胸前，摆出和一开始秦萌萌推门看过来一样的姿势。

“那么，就让我们一起……”

“改、变、世、界。”